沈清歌无数次在深夜对着画布告诫自己,不要再被厉景辰的举动迷惑,那些物质补偿、刻意营造的恩爱,不过是他掌控欲的另一种体现,是甜蜜的陷阱。
可人心终究不是铁石,厉景辰持续的、略显笨拙的“补偿”,像一锅温吞的水,不知不觉间,竟一点点融化着她心头那道冻得坚硬的冰墙。
厉景辰不再在她面前提及林薇薇,周鸣汇报工作时,若涉及与林氏的合作,他也会刻意避开她;他回家的时间变得规律起来,除非有推不掉的应酬,几乎都会在七点前回到公寓,陪她一起吃晚餐——餐桌上依旧沉默居多,但他会主动让佣人把她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甚至偶尔会在她夹菜时,伸手帮她稳住微微晃动的餐盘。
偶尔,厉景辰会在晚餐快结束时,放下刀叉,看似无意地问一句:“最近在画什么?”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沈清歌起初只是简单回答“没什么”“随便画画”,他也不追问,只是淡淡“嗯”一声,便继续处理手边的文件。
可次数多了,她渐渐放下戒备,会说“画了些窗外的绿植”“临摹了一幅你送的那套小品”,他依旧话少,却会认真听着,眼神落在她脸上,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洞。
变化最明显的,是他对她画室的态度。以前他从不会踏足那里,可现在,他偶尔会在处理完工作后,走到画室门口,静静站着看她画画——不说话,也不打扰,只是看着她握着画笔的手在画布上移动,看着她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有时沈清歌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他,他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说一句“路过”,然后转身离开,却在第二天,让周鸣送来了几盒进口的颜料和画笔,说是“朋友送的,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
真正让她心防松动的,是一个深夜。
那天沈清歌做了个噩梦,梦里又回到了被绑架的废弃工厂,漆黑的环境、绑匪狰狞的脸、冰冷的地面,吓得她猛地从床上惊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沈清歌再也睡不着,口渴得厉害,便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厨房倒水。
经过书房时,她发现门没有关严,虚掩着,里面透出一道微弱的暖黄色灯光,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沈清歌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凑近门缝看了一眼——厉景辰竟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他的头歪靠在手臂上,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密密麻麻的项目数据,旁边堆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连台灯都还亮着,显然是工作到一半不小心睡了过去。
厉景辰睡着的模样,完全褪去了平日的凌厉和冷硬,没有了商场上的运筹帷幄,也没有了面对她时的刻意疏离,眉宇间带着一丝难得的、属于正常人的疲惫,连紧蹙的眉头都舒展了些,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透出几分脆弱。
沈清歌站在原地,隔着一道门缝,静静地看了很久。
心底某个被冰封的角落,像被温水浸过,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她想起他为了项目熬夜加班的样子,想起他在绑架事件中不顾一切冲进来救她的模样,想起他笨拙地为她准备母亲喜爱的画作……那些冰冷的伤害还在,可这些细微的瞬间,也真实存在。
沈清歌轻轻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走到沙发边,拿起那条他常盖的灰色薄毯——毯子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
她走到书桌旁,小心翼翼地将薄毯展开,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他,一点点披在他身上,甚至细心地将边角掖了掖,盖住他露在外面的手腕。
就在她做完这一切,准备转身离开时,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
那只手带着刚睡醒的温度,力道不算重,却牢牢地攥着她,让她无法挣脱。
沈清歌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对上厉景辰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刚睡醒时的朦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直直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吵醒你了?”她的心跳瞬间失序,有些慌乱地想抽回手,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厉景辰却没有放,手指甚至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纤细的手腕——那里的皮肤细腻温热,带着一丝凉意,让他心头微动。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肩头的薄毯上,又缓缓移回到她脸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夹杂着一丝未散的慵懒:“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我下来喝水。”她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阴影,泄露了她的紧张。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厉景辰的手指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点点传递到她的心里,让她浑身都有些发烫。
一种异样的、暧昧的情愫,在寂静的深夜书房里悄然流淌,冲淡了以往的冰冷和疏离。
“去吧,早点休息。”他终于松开了手,只是指尖离开她手腕时,又轻轻碰了一下,像是不舍。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却比平时温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叮嘱。
沈清歌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一般地转身离开,快步走到厨房倒了水,又匆匆跑回二楼卧室,关上门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沈清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他刚才的眼神——深邃、专注,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这些都让她方寸大乱,原本坚定的心防,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松动。
而书房里的厉景辰,看着被她轻轻带上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握住她手腕的手指,眸色深沉难辨。
厉景辰抬手拉紧了身上的薄毯,毯子上似乎还残留着沈清歌身上淡淡的、属于那盆薄荷的清香,混合着她常用的香氛味,清新而温暖。
她们厉景辰重新趴在书桌上,却再也睡不着了。刚才握住她手腕时的触感,她慌乱的眼神,泛红的脸颊,还有她悄悄为他披毯子时的温柔……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回放。
这种被人悄然关怀、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陌生得让他有些无措,却……并不讨厌,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厉景辰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情绪,可面对沈清歌时,他才发现,那些刻意的冷漠、强硬的姿态,都在她细微的温柔里,一点点崩塌。
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由契约和冷漠筑成的坚冰,不再是被物质强行砸出的缺口,而是在深夜的温柔里,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真正的裂痕。
而这道裂痕,或许终将让整面冰墙,彻底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