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厉景辰的态度始终像蒙着一层薄雾,暧昧不明,但孕育新生命的本能喜悦,还是如同清晨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一点点驱散了沈清歌心底积压许久的阴霾。
沈清歌开始对着手机里的孕期食谱反复研究,将生冷辛辣的食材从购物清单上划去,睡前会下意识地抚摸小腹,连从前熬到深夜的作画习惯,也改成了规律的早睡早起。
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眉眼间,渐渐晕开柔和的光彩,就连画室里那幅搁置许久的风景油画,也被她添上了几笔温暖的橘色晚霞。
更让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是,画架角落竟悄然多了几张草图——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拨浪鼓,裹在奶白色襁褓里的婴儿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线条柔软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沈清歌把这个刚用验孕棒确认的好消息,当成了他们契约婚姻一周年最特别的礼物。
纪念日那天下午,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了一条藕粉色真丝长裙,裙摆垂坠着细碎的珍珠流苏,是她婚前最喜欢的款式,后来因为觉得不符合厉太太“端庄”的身份,便一直压在箱底。
此刻指尖划过冰凉的丝绸,她对着镜子轻轻转了个圈,看着镜中久违的、带着几分羞怯的自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厨房飘出黄油煎牛排的香气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娇艳的红玫瑰。
沈清歌特意选了荷兰进口的品种,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泛着温柔的酒红色,花瓶是磨砂玻璃的,衬得烛光摇曳时,光影在米白色的桌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旁边放着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钢笔——笔身是哑光的深灰色,笔帽顶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碎钻,低调得不会让厉景辰觉得刻意,却又是她跑了三家奢侈品店才挑到的款式。
沈清歌坐在餐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丝绒盒子的边缘,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般怦怦直跳。
沈清歌幻想着厉景辰推门进来时的模样,或许会愣一下,或许会皱眉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但当她把孕检单递过去,告诉他“我们有个孩子了”时,他眼底会不会掠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这个孩子,会不会像一道桥,让他们从契约两端的陌生人,慢慢走到一起?
会不会让这个只有冰冷家具的公寓,变成一个真正有烟火气的家?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指针从七点走到八点,又慢慢滑向九点。
桌上的牛排渐渐失去了焦香的温度,边缘开始泛白,那瓶特意冰镇的红酒,瓶身上的水珠顺着瓶壁流下,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蜡烛燃短了一截,火焰也从最初的明亮变得微弱,摇曳的光影落在沈清歌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一点点冷却的期待。
沈清歌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指尖攥得发白。
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心口发紧。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拨通了厉景辰的电话,听筒里“嘟嘟”的忙音,像是敲在她心上的锤子。
响了足足十几声,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厉景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几分疏离的低沉,背景里隐约有钢琴声和人声交织,显然是在某个高级会所或餐厅。
沈清歌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期待:“你……今晚回来吃饭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紧接着,一个娇柔婉转的女声突然响起,离听筒极近,带着刻意的亲昵笑意:“景辰,是谁呀?我们刚才谈的那个合作细节,林董还等着你的答复呢……”
是林薇薇!
那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沈清歌所有的幻想。
沈清歌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从云端直直坠入了冰窖,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下一秒,厉景辰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语气冷得像寒冬的风:“今晚要和林氏谈跨国合作,重要合同,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
“可是今天……”她急着想要提醒他,今天是他们的纪念日,是她准备了整整一天的日子,是她想告诉他有了孩子的日子。
“没什么可是。”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像一道铁门,狠狠关上,“忙完我会直接去公司,就这样。”
不等她再说一个字,电话就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尖锐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像是在无情地嘲讽她所有的自作多情。
沈清歌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她和厉景辰的通话记录页面,最后一次通话是三天前,他只说了一句“周末不回”。
沈清歌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连窗外的霓虹都变得模糊不清。
烛光在沈清歌苍白的脸上跳跃,却连一丝暖意都映不出来。她缓缓低下头,看着餐桌上那盘已经凉透的牛排,刀叉整齐地摆在旁边,像是嘲讽她的精心准备;看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钢笔还安静地躺在里面,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
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而这个生命的父亲,却连一句解释都吝啬给予。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头顶,将她整个人吞没。
沈清歌以为的转机,她小心翼翼守护了半个月的希望,她赌上了最后勇气的期待,在厉景辰眼里,竟然一文不值,甚至比不上和林薇薇谈一份合同的时间。
她算什么呢?是厉家需要的、挂着“厉太太”头衔的摆设?还是他眼中,连一场商业应酬都比不上的、无关紧要的人?
而在城市另一端,顶层旋转餐厅的包厢里,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的光芒,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餐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厉景辰将手机随手放在桌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烦躁。
厉景辰当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早上出门时,玄关处沈清歌叠得整齐的衬衫旁,放着一张写着“晚上等你”的便签,字迹清秀,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不是没看见,只是林氏的这个跨国合作,涉及到厉氏未来五年在欧洲市场的布局,而林董刚才在酒过三巡后,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薇薇一直很欣赏厉总”,那眼神里的联姻暗示,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他的权衡。
林薇薇刚才的插话,他听得出来是故意的,却没有阻止。
在商业利益和那份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沈清歌的在意之间,他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前者。
“厉总,是家里那位打来的?”林董放下酒杯,脸上带着精明的笑意,目光在厉景辰和自家女儿之间转了一圈。
厉景辰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瞬间恢复了商界精英的从容淡定,仿佛刚才那丝烦躁从未出现过:“没什么,一点家事。”他端起酒杯,朝着林董举了举,“我们继续谈合作,刚才说到的技术授权问题……”
厉景辰刻意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将所有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觥筹交错的商业博弈中。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淹没了他心底那丝微弱的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那通冰冷的电话,亲手斩断的,是沈清歌最后一次对他抱有的、近乎卑微的期待。
公寓里,沈清歌缓缓坐回椅子上,冰凉的椅面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上小腹,那里还是平坦的,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小生命的存在。
烛光下,她的眼眶慢慢红了,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冰冷的桌面上,瞬间碎裂开来,像她此刻的心。
“孩子,对不起……”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和绝望,“你的爸爸,好像并不期待你的到来。”
餐桌上的蜡烛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截,火焰“噗”地一声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在黑暗中慢慢消散。
这个原本被她寄予厚望的周年纪念日夜晚,最终没有成为关系的转机,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又一捆沉重稻草,让她心底那点残存的希望,彻底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