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对峙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冰冷而压抑。

沈清歌被紧急推入B超检查室时，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看得护士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厉景辰站在走廊的窗边，烦躁地扯开领带，任由它松散地挂在颈间。

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有几缕凌乱地垂在额前，露出他紧锁的眉头。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的焦灼——不是面对百亿项目的决策困境，不是应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而是看着那个女人倒下时，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和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些狠戾伤人的话。

“买来的”“砧板上的肉”“轮不到你质问”……这些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响起，都让他心脏抽痛。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如同疯长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厉景辰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她和孩子真的出事，他该怎么办。

“厉先生。”检查室的门终于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语气凝重，“厉太太这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了孕早期先兆流产。她本身孕酮就偏低，胎儿着床还不稳定，现在必须绝对卧床静养，绝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一点情绪波动都可能影响胎儿安危。”

医生顿了顿，抬眼看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厉景辰，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另外，厉太太的身体非常虚弱，血红蛋白数值偏低，看起来近期营养也有些跟不上——这对孕早期的胎儿发育和母体健康都非常不利。后续家人一定要多上心，除了饮食上的补充，更重要的是情绪上的疏导，让她保持心情平和。”

先兆流产……营养跟不上……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厉景辰心上。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凸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是他，是他忽略了她的身体，是他说了那些伤人的话，是他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厉景辰推开病房的门，轻步走了进去。病房里光线柔和，纯白的床单和被子，衬得整个空间更加冷清。

沈清歌已经醒了，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

听到脚步声，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来人是谁，与她毫无关系。

厉景辰走到病床边，停下脚步，看着她苍白得比床单还要白的脸颊，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喉咙发紧，声音低沉得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医生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孩子需要静养，你……好好配合。”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是我错了”，可那些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清歌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厉景辰。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了之前的愤怒，没有了失望，甚至连一丝怨恨都没有，只剩下一种心如死灰的麻木，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沈清歌看着他，轻声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厉景辰，这个孩子……你希望他存在吗？”

厉景辰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怔，身体僵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希望吗？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确实打乱了他和林氏合作的计划，打乱了他对商业版图的布局，甚至打乱了他那颗早已习惯冰冷的心。

可当他从医生口中听到“先兆流产”四个字时，那种瞬间的心悸、恐慌，又是如此真实而强烈——他分明是怕失去这个孩子的。

厉景辰的沉默，在沈清歌看来，就是最好的答案。

沈清歌轻轻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鬓角的发丝里，留下两道浅浅的泪痕。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彻底的疲惫和绝望：“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着沈清歌这副了无生趣、对一切都失去期待的模样，厉景辰心中那股烦躁和莫名的恐慌再次翻涌上来，比之前更甚。

他想说“我希望孩子留下”，想说“我会调整项目计划”，想说“我以后会好好对你”，可长久以来的骄傲、习惯的冷漠，还有商场上培养出的“不轻易低头”的本能，让他无法说出那些柔软的话。

最终，厉景辰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语气生硬地说道：“好好休息，我已经让佣人过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她们。”

说完，他转身，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病房——他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说出那些失控的话，更怕看到她那双死寂的眼睛，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病房门刚关上，门外就传来周鸣低声的汇报：“厉总，和林董约好的视频会议时间快到了，还有十分钟，是关于‘海韵’项目后续合作的细节敲定……”

厉景辰的脚步顿住，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眼底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一边是病床上虚弱无助、怀着他孩子的女人，一边是筹划已久、关乎星宸未来的商业布局。

几秒钟后，理智和既定的商业策略，还是压过了心中的悸动和愧疚。

厉景辰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知道了。备车，回公司。”

病房内，沈清歌静静地躺着，门外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还有那句清晰的“海韵项目”，像一根细针，再次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沈清歌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一片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原来，在她和孩子最脆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的，依然是他的商业帝国，是他的项目，是那个能给他带来“最优选择”的林薇薇。

沈清歌抬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那里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悸动。

孩子，对不起……是妈妈太傻，以为能等到一丝温暖，却没想到，最终只会把你也拖入这无尽的冰冷深渊里。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衬得这份绝望，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