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歌在医院的保胎病房里住了三天。这三天,像是三个漫长的世纪,每一天都被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的“滴滴”声填满,沉闷而压抑。
厉景辰只在她入院当晚露过一次面,放下那句生硬的“好好休息”后便匆匆离开,之后便再未出现,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
只有周鸣每天准时来医院,手里提着各大品牌的昂贵补品——燕窝、人参、进口的孕妇奶粉,还有佣人精心准备的营养餐;护士也尽职尽责地按时来量血压、测胎心,可从头到尾,那个本该最关心她和孩子的男主人,始终缺席。
“太太,先生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第三天下午,佣人给她喂燕窝时,小心翼翼地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听说星宸在推进一个重大的跨国并购项目,涉及好几个国家的合作方,先生这几天几乎都住在公司,连合眼的时间都少。”
沈清歌静静地听着,眼皮都没抬一下,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忙?是啊,他永远都很忙。忙着和林氏敲定“海韵”项目的合作细节,忙着推进他的跨国并购,忙着巩固他的商业帝国,忙着……将她和沈家,一点点推入更深的地狱。这些借口,她已经听腻了,也懒得再去分辨真假。
沈清歌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除了配合医生做检查、接受治疗时会开口说几句必要的话,其余时间都只是侧躺着,望着窗外发呆。
沈清歌的手始终轻轻护在小腹上,指尖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小心翼翼地贴着那片温热的皮肤——那里孕育着的小生命,是她如今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联系,是她活下去的最后一点支撑。
医生每天都会来叮嘱她:“厉太太,一定要保持心情舒畅,情绪稳定对保胎最关键。”可她连扯动一下嘴角、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都觉得费力,心中的绝望像潮水般,早已将所有情绪都淹没。
出院那天,天气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砸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压抑感。
周鸣一早赶来办理出院手续,全程恭敬周到,却半句不提厉景辰为何没来。
厉景辰开车将沈清歌送回那个熟悉的、冰冷的公寓,打开门时,玄关处空荡荡的,没有厉景辰的鞋子,也没有他回来过的痕迹——他依旧不在。
公寓里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客厅里的奢侈品礼物堆还在角落,画室里的颜料盘依旧摔在地上,餐桌上的餐具摆放整齐,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
这里奢华、整洁,一尘不染,却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更像一个精致的、用金钱堆砌的牢笼,将她牢牢困住。
那晚她和厉景辰争吵的痕迹,早已被佣人清理得干干净净——摔碎的手机被换掉,她扶过的廊柱擦得锃亮,连空气中残留的怒火和绝望,都被通风系统带走,仿佛那场歇斯底里的质问、那句“买来的肉”、那次惊心动魄的晕倒,都从未发生过。
沈清歌走到落地窗前,推开一点窗户,潮湿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沈清歌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看着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行人,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座被世界彻底遗忘的孤岛——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找不到出口。
沈清歌想起母亲在世时温柔的笑容,想起母亲握着她的手教她画画的模样;想起父亲得知沈氏危机时,日渐佝偻的背影和鬓角新增的白发;想起自己曾经悄悄憧憬过的未来——一个有温暖灯光、有欢声笑语、充满爱与陪伴的家……
可现在,一切都碎了。母亲不在了,父亲的心血即将被夺走,她憧憬的家,不过是一场用契约搭建的幻梦。
沈清歌缓缓抬手,轻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很安静,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顽强的悸动——这个小生命在努力地生长着,不管外界多么冰冷,不管他的父亲是否期待。
沈清歌的眼眶微微发热,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和迷茫:宝宝,对不起……是妈妈太傻,以为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等到一丝温暖;是妈妈太天真,以为这场契约里能开出爱情的花。
把你带到这样一个冰冷的世界,一个不被父亲期待、甚至可能随时被牺牲的家庭,真的是对的吗?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下,打破了公寓的死寂。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沈清歌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颤抖着手指点开,屏幕上的画面瞬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上,清晰地拍着厉景辰和林薇薇。背景似乎是一个装修奢华的私人俱乐部,暖黄色的灯光暧昧柔和,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甜蜜的气息。
林薇薇穿着一条红色的吊带长裙,亲昵地靠在厉景辰身边,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自拍,脸上洋溢着灿烂而甜蜜的笑容,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而厉景辰,就坐在她身边,穿着她熟悉的黑色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侧脸线条柔和,没有了平日的凌厉和冷硬。
他虽然没有看镜头,目光落在别处,却没有推开林薇薇的手,姿态自然得仿佛早已习惯了她的亲近。
照片下方的拍摄时间,赫然显示着——昨晚21:47。
昨晚,正是她躺在医院病床上,因为先兆流产而辗转难眠、满心期待他能来看看她的时候;正是她摸着小腹,一遍遍地告诉孩子“爸爸只是太忙了”的时候。
原来,他所谓的“忙”,所谓的“住在公司”,就是忙着和林薇薇在私人俱乐部里耳鬓厮磨,共享二人世界。
最后一丝微弱的、支撑着她的希望,被这张照片彻底碾碎,连一点灰烬都没剩下。
沈清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
她没有哭,眼泪早已流干,只是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冷得刺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沈清歌挣扎着站起身,走到书房,打开书桌最深处的抽屉,拿出那份被锁了很久的《婚姻契约协议》。
纸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的条款冰冷而清晰,每一条都在提醒她这场婚姻的本质——一场交易。
沈清歌指尖抚过自己当初签下的名字,字迹娟秀,却带着当时的无奈和一丝侥幸。
一场交易,一场荒唐的梦,是时候醒了。
沈清歌走到画室,捡起地上的画笔,拧开那管最深色的墨绿颜料,在空白的画布上,开始用力涂抹。
不再是之前混乱的暗色调,也不是曾经画过的柔软绿植和温暖星空,而是一种压抑的、厚重的、带着决绝意味的浓重色彩——墨绿混合着深黑,在画布上层层叠加,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毁灭性的风暴,一场即将打破所有假象的、玉石俱焚的风暴。
窗外,乌云越压越低,狂风卷起落叶,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一场真正的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