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

聋子从集市上回来，怀里揣着刚买的桂花糕，满心盼着回到自己的小屋慢慢品尝。雨在傍晚开始落。我踩着被水腌软的泥，像踩在一块巨大的发糕上。怀里的桂花糕用油纸包了两层，仍透出甜腻的油迹——这是我替李掌柜磨了三天豆腐换来的犒赏。我想把它留到夜里，配着月光慢慢吃，可山路越来越滑，甜香也越来越沉，坠得我胸口发闷。

拐过鹰嘴崖的时候，我左脚踩到一块兽骨。骨头被雨水泡得酥松，啪一声碎成白渣。我整个人便滚了下去。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却是一片真空，只有体内骨头的错响，像隔着一层厚棉。 整个人顺着斜坡滚了下去，直坠入那片被村民视为禁忌的深林。

等我醒来，天已擦黑。我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伸手去摸怀里的桂花糕——还好，油纸包得严实，只是压扁了些。她撑起身子，四周古木参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叶和香火混合的怪味。她抬头，呼吸霎时停了一拍——

树上挂着尸体，不止一具。有的已经风干成骨架，有的却还新鲜，随着晚风轻轻摇晃，脖颈上都系着一条刺眼的红布。

聋子慌忙爬起来，转身欲逃，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是哑巴。他站在我的身后，手里握着一把砍刀，刀尖还滴着血。见聋子突然转身，哑巴明显一惊，慌忙将刀藏到身后，沾血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深林寂静。聋子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刀上血滴落泥土的声音，但他看得见哑巴眼中的惊慌，看得见他手上未干的血迹，也看得见不远处一具新鲜的尸体——村东头的王老五，昨天还在集市上大声吆喝，嘲笑他这个“聋子废物”。

哑巴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聋子读懂了那个口型——“别怕”。

他本该害怕的，可哑巴的眼神里没有杀气，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他指了指地上的桂花糕，弯腰捡起来，用袖子擦净泥土，递还给我。动作轻柔得不像刚杀过人的杀人犯。

哑巴在空中比划着：不要告诉别人。

聋子点点头，也用手语回答：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不是假话。他确实没看见他杀人，只看见了结果而已。在这个吃人的村子里，谁手上没沾点脏东西?他一个聋子孤儿，能活到今天，早就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村的路上，哑巴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他是否跟上。快到村口，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雕鸟儿，塞进她手里，又指了指他，再指指自己的心口，最后做了一个封住嘴巴的动作。

聋子明白，这是封口费，也是承诺。他收下木雕，朝着哑巴点点头。

那天之后，聋子和哑巴之间建立起一种诡异的默契。哑巴偶尔会在他门口放一把新鲜野菜或是一条鱼；聋子做了馍馍，也会给他留两个。他们从不多话——一个说不出，一个听不见，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