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包裹着醒来的。
不是沉睡后的满足，而是一种……仿佛体内所有躁动不安的代码都被仔细梳理过、所有冲突的逻辑线程都被暂时挂起的平静。就像一台常年超负荷运转、散热风扇疯狂嘶鸣的服务器，终于得到了一次彻底的冷却与维护。
他睁开眼，晨光熹微，海平面尽头的数据迷雾被染上淡淡的金粉色。身下的草地带着露水的湿润触感，这一切在他眼中依然是由像素和代码构成，但那些往日里刺眼的乱码和闪烁的错误提示，似乎都温和了许多。
然后，他记起来了。
昨夜，他睡着了。在敖丙——那个身份不明、目的可疑的“海外炼气士”身边，他放下了所有警惕，陷入了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沉眠。
一股混杂着羞耻与后怕的情绪瞬间冲垮了那短暂的安宁。他猛地坐起身，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周身那平复下去的混乱数据场再次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引得身旁几株野草瞬间枯黄焦黑。
他迅速检查自身——核心代码似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那作为他力量源泉的、混沌暴戾的“魔丸”核心依旧在稳定（或者说，稳定地不稳定）运行。没有中毒，没有被下咒，没有被植入任何可疑的木马程序。
除了……睡得特别好。
这比被攻击更让他感到不安。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射向不远处那块巨大的礁石。他记得昨天那里还有一块饱经风霜的黑褐色巨石，是他在测试自己力量时常用的靶子之一。
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不是被击碎，不是被移走。是彻底的“无”。那片区域的沙滩呈现出一种绝对光滑、绝对规则的半球形凹陷，仿佛整个世界被凭空挖走了一块，连最细微的纹理都没有留下。那空白是如此突兀，如此的不自然，与他所能看到的、这个世界的所有基础规则都相悖。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认得这种“抹除”。这绝非寻常法术或力量能达到的效果。这是权限的体现，是来自世界底层规则的、不讲道理的删除。
他猛地看向依旧静坐一旁、白衣在晨风中微拂的敖丙。对方似乎早已醒来，正望着那片空洞出神，冰蓝色的眼眸里依旧没什么情绪，但哪吒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极细微的……滞涩感？就像一段运行完美的代码，因为某个未知错误，产生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卡顿。
“那块石头，”哪吒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回事？”
敖丙缓缓转过头，目光与他对上，平静无波：“不知。清晨醒来，便已是如此。或许是昨夜潮水冲刷，或许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所致。”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表情管理完美到令人发指。
但哪吒不信。
他体内的“漏洞”本能在大声尖叫。那空白处残留的、一丝极淡却无比纯粹的“秩序”气息，与敖丙身上散发出的数据波动同源！只是更加冰冷，更加绝对，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
是这家伙干的。在他睡着的时候。
他想干什么？用那块石头示威？展示他那匪夷所思的、能够“抹除”存在的力量？如果那块石头换成了自己……
昨夜那短暂的、对“平静”的贪恋，此刻化作了汹涌的警惕与愤怒。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竟然会在一个如此危险的“玩意儿”身边放松警惕。
“不为人知的力量？”哪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我看是你搞的鬼吧？怎么，显摆你的手段？”
敖丙也站起身，姿态依旧优雅从容：“李公子说笑了。在下并无此等神通。”
“是吗？”哪吒一步步走近他，周身混乱的数据场开始活跃，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脚下的沙砾无声融化又凝固，“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总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他几乎是在低吼，昨夜里那一点点因为“理解”而产生的微妙好感，在此刻被怀疑与后怕冲刷得七零八落。
敖丙看着他，没有后退，也没有被他的气势所动。他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内部运算，然后给出了一个依旧程序化的回答：“在下敖丙，只想与李公子结交。”
“结交？”哪吒猛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戳到敖丙的胸口，那里流淌着稳定到令人嫉妒的数据流，“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方式？在我睡着的时候，弄没一块石头来吓唬我？”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敖丙衣襟的瞬间，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在如此近的距离，他清晰地“看”到，敖丙体内那原本完美无瑕、如同星河般有序运转的数据流，在某个极其核心的区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和谐的“乱码”。那乱码很微弱，被庞大的秩序力量紧紧包裹压制着，但确实存在。
就像……一个完美的程序，刚刚经历了一次未被完全清除的异常错误。
是因为抹除那块石头消耗过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哪吒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漏掉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这个“敖丙”，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完全的、冰冷的秩序化身。
他也有……“不稳定”的时候？
敖丙似乎察觉到了哪吒的窥探，他体内那丝不和谐的乱码瞬间被更强大的秩序力量抚平、掩盖，消失无踪。他后退半步，再次拉开了那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李公子多虑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若此地让公子不适，我们可去别处。”
哪吒盯着他，看了很久。晨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周身数据躁动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个稳定得像亘古不化的冰原。
最终，哪吒冷哼一声，收回了手。
“随你的便。”他转身，不再看敖丙，也不再看那片诡异的、被抹除的空无，“但我警告你，别在我背后搞小动作。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周身骤然飙升的、充满毁灭意味的数据波动，已经是最好的威胁。
他大步离开悬崖，将敖丙和那片空白甩在身后。心里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平静是假的。
关怀是假的。
甚至连那片刻的理解，也可能只是程序计算出的、用于降低他警惕的伪装。
但那份强大到可以“抹除”存在的力量是真的。
那完美程序下隐藏的、一丝不和谐的“乱码”，也是真的。
这个叫敖丙的家伙，比他想象得更危险，也更……复杂。
哪吒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必须弄清楚，这家伙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以及……那丝“乱码”，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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