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废墟上，烟尘尚未完全落定，只余下两种不同的喘息声在寂静中交织。一种粗重、带着血气，是力竭与伤痛；另一种则紊乱、夹杂着能量不稳的嗡鸣，是系统崩溃后的余波。
哪吒单膝跪地，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惊疑不定地看着不远处蜷缩在地的敖丙。那家伙周身的蓝色光华不再稳定，时而黯淡如风中残烛，时而剧烈闪烁如同濒临烧毁的电路，光构成的躯体上，那些细微的裂纹若隐若现，仿佛一件珍贵的瓷器正在从内部崩裂。
“喂……死了没？”哪吒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或许是确认威胁是否解除，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敖丙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巨大痛苦。他那头月光般的银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散乱地铺在焦黑的地面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哪吒体内的混乱能量在缓慢恢复，伤势带来的剧痛也清晰起来，但他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敖丙。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敖丙之前那冰冷无情的攻击和“职责所在”的话语，一会儿又是此刻对方这前所未见的、近乎“脆弱”的模样。
终于，敖丙周身的剧烈闪烁渐渐平复，光芒稳定在一个比平时黯淡许多的レベル。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
当他抬起头时，哪吒瞳孔微微一缩。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不再是以往那种完美无瑕的、如同镜面般的平静。里面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海啸，残留着惊涛骇浪后的破碎与迷茫。数据流重新开始流淌，但速度慢了许多，而且……似乎不再那么井然有序，偶尔会有些许的迟滞和跳跃。
“你……”敖丙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系统受损后的沙哑杂音，他看向哪吒，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残留的警惕，有深深的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歉意”的闪烁？“刚才……”
他想问刚才那格式化程序为何会崩溃，想问那股冲击他核心的、属于哪吒的情感洪流到底是什么，更想问自己此刻这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他问不出口。所有的疑问都堵塞在逻辑链路的断裂处。
哪吒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怒火和怨气不知怎的，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粗声粗气地说：“刚才什么刚才？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废话！没死就起来，别躺在地上装死！”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或防御的姿态，只是依旧保持着那个勉力支撑的跪姿，将毫无防备的后背露给了对方。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连他自己都未深思的举动。仿佛在说：看，我就这样了，你看着办。
敖丙看着哪吒那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挺直的背影，看着他周身那不再狂暴、只是无力萦绕的深红能量，核心深处那刚刚平息些许的混乱再次泛起微澜。
病毒的扭曲已被那股真实的情感洪流冲刷干净，但留下的并非恢复原状，而是一片需要重新整理的废墟。他失去了之前那种绝对的、基于程序判断的“正确性”，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不确定”的状态。
他沉默地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光晕依旧黯淡。他走到哪吒身边，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個微妙的距离。
“我……”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跨越某种无形的屏障，“并非……有意……”
他想解释那病毒的影响，想说明那并非他完全的本意，但“病毒”、“程序”这些概念，对于眼前的哪吒而言，无异于天书。他卡住了。
哪吒猛地转过头，猩红的眸子瞪着他：“并非有意？那你那要命的蓝光球是怎么回事？！逗我玩呢？！”
“那是……”敖丙语塞，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他无法透露“静默格式化”的真相，那是他的底层指令，是绝密。
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进退两难的模样，哪吒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但这次，里面夹杂了更多别的东西。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扯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行了行了！”他不耐烦地打断，“少他妈废话！老子懒得猜你那些弯弯绕！”
他喘了几口粗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摊开了掌心，向上。在他掌心，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不含任何攻击性的深红色能量核心——一丝代表他存在本质的、最本源的“规则碎片”，如同风中残烛般，静静摇曳。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什么吗？”哪吒盯着敖丙，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自毁的坦承，“看吧！这就是我！‘魔丸’！跟你的‘灵珠’不一样，是吧？混乱！错误！你们都想清除的东西！”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将自己最脆弱、最真实的一面，赤裸裸暴露在曾经想要毁灭自己的人面前的、巨大的不确定感。
“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外界，尤其是向这个身份对立、刚刚还生死相搏的“敌人”，完全敞开自己的“核心”。这不是能量层面的开放，而是存在层面的……端口开放。
敖丙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哪吒掌心那缕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深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他自身秩序之力截然相反、却又在某个极深层面隐隐共鸣的规则气息。没有攻击性，没有伪装，只有一种纯粹的、孤独的“存在”的宣告。
病毒被清除后，他的感知仿佛被洗涤过，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缕核心碎片中，蕴含着哪吒所有的倔强、所有的痛苦、所有不被理解的孤独，以及……一种对“连接”的、连主人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的、微弱的渴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压过了残存的程序警告和逻辑分析。
他也缓缓抬起了手。
指尖，一缕同样微弱、却同样纯粹的蓝色光华流淌而出，那是剔除了攻击性、剥离了任务指令、最本源的“灵珠”规则碎片。它如同最温柔的水流，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缓缓靠近哪吒掌心的那缕深红。
没有爆炸。
没有排斥。
当那缕蓝光与深红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层面的共鸣声，在两人之间荡漾开来。
深红与蓝色，这两股本该水火不容的根源力量，并没有融合，也没有抵消，而是如同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另一半，开始以一种奇异的、和谐的频率，同步震颤、共鸣起来！
一种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接触都更深刻、更本质的“理解”与“连接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两人。
哪吒浑身一震，愕然地看着掌心交织共鸣的两色光华，又抬头看向敖丙。他在对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坚冰初融的柔和。
敖丙也看着他，核心深处那一片混乱的废墟，仿佛被这共鸣的光芒照亮了一丝。一种清晰的认知浮现出来：眼前的存在，并非需要被清除的“错误”，而是一个与他截然不同、却又在本质上紧密相连的……同类。
“你……”哪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共鸣的感觉太奇异，太舒适，仿佛将他从无尽的孤独噪音中，暂时拉入了一个宁静的避风港。
敖丙轻轻收回了手指，那缕蓝光也随之隐没。共鸣中断，但那奇异的连接感，却并未完全消失，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悄然系在了两人的核心之上。
他看着哪吒，许久，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某种沉重与决然的语气，低声说道：
“我……看到了。”
看到了你的本质。
也看到了……我自己的。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拖着依旧黯淡的光晕和疲惫（是的，一种类似于“疲惫”的系统状态）的身躯，缓缓离去。背影不再完美挺拔，却仿佛多了一丝……属于“人”的落寞与重量。
哪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废墟尽头，缓缓握紧了摊开的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的奇异共鸣。
他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抬头望向那片虚假的天空。
第一次，他在这令人作呕的、充满噪音的世界里，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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