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那个沉默的八音盒,周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胃里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提醒着他现实的窘迫。那几个熟悉的工地和码头今天都异常安静,没什么活计。就在他站在街角,看着车水马龙,盘算着是否要去更远些的批发市场碰碰运气时,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屿哥?!”
周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个称呼……太久没听到了。他缓缓转过身。
叫他的是个穿着沾满油污的蓝色工装、身材结实的年轻男人,推着一辆三轮车,车上堆着些轮胎、工具箱之类的杂物。男人剃着利落的板寸,皮肤是常年在户外劳作的小麦色,一双眼睛亮而有神,此刻正惊喜地看着他。
是阿磊。以前在“屿茶”隔壁街开摩托车修理铺的。周屿茶馆还没倒闭时,这小子常来蹭茶喝,顺便吹嘘自己又搞定了什么难修的进口引擎。人有点话痨,但心眼实在,手艺也不错。
“真是你啊,屿哥!”阿磊几步跨过来,上下打量着周屿,眉头渐渐皱起,“我听说……你那儿后来……你这……怎么弄成这样了?”
周屿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无所谓的表情,却没成功,只干巴巴地说:“没什么。混口饭吃。”
阿磊看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蜡黄的脸色,以及那双带着疲惫和落魄的眼睛,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没再多问,只是用力拍了拍周屿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忱:
“嗐!碰上就是缘分!走走走,正好饭点了,我知道前面有家烧鹅饭,味道正得很,我请客!”
周屿想拒绝,他不太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缘由的热情,尤其是现在。但阿磊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拉着他胳膊就往旁边一条小街里拽,嘴里还不停:“跟我你还客气啥!以前在你那儿蹭了多少好茶,当我忘了?快点的,饿死了!”
那家烧鹅饭店铺面不大,烟火气却很足。油光锃亮的烧鹅挂在明档,香气扑鼻。阿磊熟门熟路地点了两份双拼饭,外加两份例汤。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周屿看着面前堆得冒尖的烧鹅和叉烧,拿着一次性筷子的手顿了顿。
“快吃啊,屿哥,凉了就不好吃了!”阿磊已经大口扒拉起来,吃得很香。
周屿低下头,沉默地开始吃饭。米饭的热气和油脂的香味充盈口腔,让他冰冷的肠胃一点点回暖。他已经很久没有坐在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店里,吃一顿像样的饭了。
“屿哥,”阿磊吃到一半,放下筷子,喝了口汤,语气随意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周屿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抬头:“没固定地方,打点零工。”
阿磊“哦”了一声,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像是斟酌着词句:“那……要不,你来我这儿帮帮忙?我最近接了几个大单,一个人忙不过来,正想找个信得过的帮手。”
周屿抬起头,看向阿磊。阿磊的眼神很真诚,没有施舍,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我这儿正好缺人手,而你正好合适”的自然。
“我……不懂修车。”周屿声音有些哑。
“嗐!要什么懂不懂的!”阿磊大手一挥,“就是搭把手,递个工具,搬搬轮胎,收拾下摊子!力气活!你肯定行!”他顿了顿,补充道,“按天算钱,日结,绝不拖欠!怎么样?”
周屿看着阿磊,又看了看碗里还剩一半的饭。他知道,阿磊可能并不真的那么缺人手,至少不缺他这样一个生手。这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援手。
他本该拒绝的。他一向不喜欢欠人情。
但……口袋里的八音盒硌着他,胃里的食物温暖着他。他想起许昼在台上冰冷的目光,也想起后巷里自己那滩烂泥般的模样。
他需要一点力气,需要一点……能重新站直了活下去的底气。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行。”
阿磊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又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这就对了嘛!明天!明天早上七点,还在这儿集合,我带你去我新弄的摊子!先吃饭先吃饭!”
吃完饭,阿磊抢着付了钱,又把周屿送到他住的那片破旧居民楼附近,才骑着三轮车叮叮当当地离开。
周屿站在楼下,看着阿磊消失在巷口。夕阳的余晖给他破旧的夹克镀上了一层短暂的金边。他伸手,摸了摸内袋里那个硬硬的八音盒。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明天早上七点。
好像……也不是完全看不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