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背着新书包站在学馆门口时,手里还攥着那副檀木算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沈清辞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襟,笑道:“进去吧,先生在里面等着呢。”
“姐姐,你会来看我吗?”李念仰着小脸,眼里还带着点怯意。
“当然。”沈清辞蹲下身,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糕塞进他手里,“算对十道题,就给你带更大的来。”
李念立刻握紧算盘,用力点头,转身跑进学馆时,书包上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萧玦站在沈清辞身后,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忽然道:“这孩子,倒有股韧劲。”
“像他父亲。”沈清辞起身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袖口,那里还留着上次被箭划伤的针脚,“你今日不是要去大理寺录口供?”
“不急。”萧玦抬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叶,“等他进了课堂再说。”
学馆里传来朗朗书声,夹杂着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两人透过窗棂往里看,见李念正跟着先生念“一乘一得一,一乘二得二”,小脸上满是认真,手指在算盘上拨得飞快,倒比同龄孩子熟练许多。
“先生说他对数字敏感,是块好料子。”萧玦低声道,“王少卿托人查过,李念的父亲原是军械库的记账先生,当年因发现账册猫腻被灭口,母亲没多久也病逝了,这孩子才流落到街头。”
沈清辞心头微涩,想起初见时李念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怀里却死死抱着半块发霉的饼,原来是藏着这样的过往。她忽然明白,为何这孩子对算术如此执着——那或许是他与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系。
正看着,先生忽然点了李念的名:“李念,你来算这道题: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学馆里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富家子弟偷偷发笑,显然觉得这题太难。沈清辞却不担心——她教过李念用假设法解题,这孩子虽记不全公式,却懂得用算珠一步步推演。
果然,李念咬着下唇,手指在算盘上噼啪拨动。先拨三十五颗上珠当头,再在下方拨出九十四颗下珠当足。他先假设全是鸡,用三十五乘二得七十,再用九十四减七十得二十四,最后用二十四除以二,得出兔子十二只,鸡二十三只。算到最后,他抬头大声报出答案,声音虽小,却异常清晰。
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刚要夸他,后排忽然有人喊道:“他是蒙的!一个乞儿哪会算这个!”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赵鹏,平日最是骄横。他“哐当”一声推开椅子,走到李念桌前,一把抢过算盘:“有本事再算一道!今有三人共车,二车空;二人共车,九人步,问人与车各几何?”
这题涉及盈亏,比鸡兔同笼更复杂。沈清辞正要进去,却被萧玦拉住:“等等,看他自己能不能解。”
李念抿着嘴,小脸涨得通红,却没去抢算盘,只凭着记忆在桌上画起竖线当车,用石子当人。先画两车空着,再把人往车上填,填到后来石子不够,就用手指蘸着茶水画。周围的嘲笑声越来越大,他却像没听见,直到最后在地上写出答案:人三十五,车十一。
先生捋着胡须点头:“不错,算对了。”
赵鹏脸色铁青,一把将李念的书包扔到地上,笔墨撒了一地:“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只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李念猛地扑过去护住书包,那里面装着萧玦送的算盘,是他最宝贝的东西。赵鹏抬脚就要去踩,却被一只手牢牢抓住脚踝。
“谁这么大胆子?”赵鹏怒喝着回头,看到萧玦时,脸色瞬间白了,“萧……萧大人?”
萧玦没理他,只弯腰捡起书包,拍掉上面的灰递给李念,然后看向先生:“学馆若只论出身不论才华,留着也无用。”
先生连忙作揖:“萧大人息怒,老朽这就管教他。”
赵鹏还想嘴硬,被萧玦冷冷一瞥,顿时缩了脖子,再也不敢作声。
离开学馆时,沈清辞回头望了眼,见李念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笔墨拾进书包,阳光落在他背上,像镀了层金边。她忽然笑道:“你说,将来这孩子会不会成为名震京城的算师?”
“有可能。”萧玦看着她眼里的光,补充道,“不过得先让他把字练好,刚才在地上画的,我差点认成鬼画符。”
沈清辞被逗笑,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街角的糖画摊时,萧玦忽然停下:“等一下。”他买了个糖做的算盘,递到她手里,“刚才看李念算题,忽然觉得,你教他算术的样子,比查案时温柔多了。”
糖算盘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甜香萦绕鼻尖。沈清辞指尖微颤,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旧案,看到萧玦少年时的画像——那时他还没留胡须,眉眼清朗,在太学的算经上批注得密密麻麻。原来他们之间,早就藏着这样的默契。
远处传来大理寺的钟声,萧玦看了眼天色:“我该走了。”他顿了顿,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本子,“这是我整理的算术题,你抽空给李念带去,后面都写了解法。”
沈清辞接过本子,指尖触到他的,两人都没松手。学馆里又传来算珠声,这次格外响亮,像是在为这未尽的话语,打着轻快的节拍。
她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秋天,因着那清脆的算珠声,竟变得格外绵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