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棉布，沉沉压在屋檐上时，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细密的雨丝，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要把屋顶敲出个洞来。
沈清辞把最后一包晒干的薰衣草收进陶罐，转身看见萧玦正站在门后，手里攥着蓑衣，裤脚还沾着泥。“去后山采的艾草呢？”她擦了擦手上的草屑，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竹篮上——里面的艾草湿漉漉的，叶片上还挂着水珠，显然是冒雨回来的。
“雨太大，只采了半篮。”萧玦把竹篮放在案上，解开蓑衣时抖落一地水，“不过够熬两锅艾草水了，阿禾的风湿怕是又犯了，今晚得让她泡泡脚。”
里屋传来阿禾的咳嗽声，带着浓浓的鼻音。沈清辞快步走进去，见小姑娘蜷在被窝里，小脸烧得通红，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又发烧了？”她伸手探了探阿禾的额头，指尖烫得缩了回来，“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
“下午在溪里摸鱼，许是着凉了。”萧玦跟进来，手里拿着个粗瓷碗，碗底沉着几块姜，“刚煮的姜汤，让她趁热喝了。”他把碗递到阿禾嘴边，小姑娘皱着眉喝了两口就推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腔。
沈清辞从药箱里翻出柴胡和黄芩，借着油灯的光碾成粉末。药臼碰撞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阿禾也是这样发着高烧，萧玦连夜翻过山去镇上抓药，回来时浑身是泥，药包却裹得严严实实没沾半点水。
“得用针灸辅助退烧。”她拿出银针，在灯上烤了烤，指尖捏着针尾悬在阿禾的合谷穴上方，“萧玦，帮我扶着她的手，别让她乱动。”
萧玦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阿禾滚烫的小手。小姑娘的手指蜷缩着，像只受惊的小兽，他忽然想起白天在溪边，阿禾举着条小鱼朝他笑的样子，那时她的手还沾着溪水，凉丝丝的，和现在的滚烫判若两人。
银针入穴时，阿禾疼得哼唧了两声，萧玦低声哄着：“忍一忍，扎完就不烧了，明天还带你去摘野山楂。”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沈清辞抬眼望了他一下，见他盯着阿禾的目光软得像化开的糖。
雨越下越大，屋檐下的积水漫到了门槛边，昏黄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曳，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沈清辞扎完最后一针，额头沁出薄汗，刚要起身，就被萧玦按住了肩膀——他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布巾，动作生涩地替她擦了擦汗，指尖擦过她的耳垂时，两人都顿了顿。
“我去煎药。”沈清辞慌忙起身，几乎是逃到了灶房。药罐放在火上，她添了把柴，看着火苗舔舐罐底，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转身见萧玦抱着捆干柴走进来，裤脚的泥水在地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灶膛快没柴了。”他把柴塞进灶口，火星溅到他的手背，他却像没察觉，“后山的柴火棚被雨水冲塌了，明天得重新搭一个。”
沈清辞看着他手背上的红痕，忽然想起白天他采艾草时肯定摔了跤。她从药箱里拿出烫伤膏，拉过他的手就往上面抹：“跟你说过多少次，雨天别往山里跑，你总不听。”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萧玦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却没抽回手。
药香混着艾草的气息从药罐里飘出来，和窗外的雨气缠在一起。沈清辞掀开罐盖，褐色的药汁咕嘟冒泡，她用勺子舀起一点尝了尝，苦涩中带着回甘。“加两块冰糖吧，阿禾怕苦。”萧玦忽然说，从灶台上拿起个纸包，里面的冰糖碎闪着晶莹的光。
两人并肩站在灶前，雨声在耳边轰鸣，灶膛的火光映着彼此的侧脸。沈清辞忽然笑了：“还记得去年你为了给阿禾找蜂蜜，被野蜂蛰了满脸包吗？”
萧玦的耳尖红了：“那时候不是不知道蜂巢在树洞里吗？再说后来阿禾的咳嗽好了，值了。”他顿了顿，往灶里添了根柴，“倒是你，为了采悬崖上的石斛，差点摔下去，现在还敢爬那么高的石头吗？”
药煎好时，阿禾已经睡着了，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沈清辞把药汁滤进小碗，萧玦则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冷汗。油灯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幅被雨水泡软的画。
“雨好像小了。”沈清辞望着窗外，屋檐的水流已经变成了细线。萧玦走到门口，推开半扇门，冷湿的风涌进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气。“明天该去修柴火棚了，顺便看看溪边的药圃有没有被冲坏。”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沈清辞的发梢上——那里还沾着点碾药时蹭的草屑，像落了片细小的星子。
沈清辞低头吹了吹碗里的药汁，忽然觉得，这雨声、药香和身边人的呼吸声混在一起，竟比任何安神香都让人踏实。或许日子就是这样，有突如其来的风雨，有挥之不去的药味，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一两句拌嘴、一两处触碰，暖得像灶膛里的火。
她把药碗放在床头，转身时撞进萧玦怀里。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烫得她心口发颤。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屋檐偶尔滴落的水珠，在寂静里敲出清脆的响，像在数着两人悄悄加速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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