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院子时，沈清辞正坐在檐下缝补萧玦那件磨破袖口的短褂。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很轻，混着院角水井轱辘转动的吱呀声，像支慢调子的歌。
萧玦挑着两桶水从井边回来，桶沿的水珠顺着竹扁担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看见檐下的灯光落在沈清辞发间的桃木簪上，蒲公英雕纹被照得清晰，忽然就放慢了脚步。
“水挑够了，缸满了。”他把扁担靠在墙上，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散了这片刻的静。
沈清辞抬头，针尖在布面上顿了顿：“歇会儿吧，我煮了绿豆汤，晾在井边了。”
萧玦走到井边，提起陶壶倒了两碗。绿豆汤里浮着几片薄荷叶，凉丝丝的甜气漫开来。他把其中一碗递到沈清辞手边，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
“阿禾呢？”沈清辞舀了勺汤，避开他的目光。
“跟隔壁小虎他们捉萤火虫去了，说要装在玻璃瓶里当灯。”萧玦靠在廊柱上，看着远处田埂上飘着的零星光点，“小孩子的玩心，拦不住。”
檐外的风带着晚稻的香气，吹得灯笼轻轻晃。沈清辞补着袖口，忽然说：“昨天埋的帕子，会不会被虫蛀了？”
“不会，”萧玦笃定地说，“我垫了三层油纸，还撒了点驱虫的艾粉，李爷爷说这法子管用。”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给药圃撒的那种。”
沈清辞笑了，针尖挑过最后一针，打了个小巧的结：“好了。”她把短褂递过去，“试试合不合身，袖口收了半寸，干活时不容易蹭到。”
萧玦接过来，手指拂过补好的地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他没立刻试穿，而是叠好放在手边：“明天再穿，今天……先穿着这件破的。”
沈清辞挑眉：“怎么，嫌我补得不好？”
“不是。”他慌忙摆手，耳根泛红，“是……怕弄脏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檐下的灯光在她眼里跳着：“一件衣裳而已，脏了再补就是。”
萧玦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发间的蒲公英簪子轻轻晃动，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他猛灌了两口绿豆汤，冰凉的甜意在喉咙里化开，才压下那句差点说出口的话——其实是觉得，你补过的地方，带着股让人舍不得弄脏的气。
远处传来阿禾的欢呼，一群孩子的笑声像撒了把碎珠子，滚过田埂。萧玦起身：“我去看看，别让他们跑到河湾那边去。”
“等等。”沈清辞叫住他，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给阿禾的，刚做的桂花糕，让她分给小伙伴们。”
萧玦接过布包，指尖碰到她的，又像上次那样缩了缩，却把布包攥得很紧。“我走了。”他转身往院外走，脚步比平时快些。
沈清辞坐在檐下，看着他的背影融进那些跳动的萤火里，忽然拿起手边的绿豆汤，慢慢喝着。汤里的薄荷叶带着点清苦，却越品越有回甘。
她低头看着那件补好的短褂，手指抚过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早上埋帕子时，萧玦悄悄往坑里撒的那把花种——他说是什么“缠枝莲”，明年能顺着木牌爬上去。
那时她没说，其实她绣帕子的时候，特意在蒲公英旁边，多绣了片小小的莲叶。
檐下的灯笼晃啊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孤单单的，却又好像藏着点说不出的暖。远处的虫鸣渐起，和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把这夏夜拉得很长，很长。
萧玦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阿禾，小姑娘手里的玻璃瓶里装着十几只萤火虫，像提着盏小灯笼。“清辞姐！你看！亮不亮？”
“亮得很。”沈清辞笑着点头，接过萧玦递回的空布包，“都吃了？”
“嗯，小虎他娘还让我道谢呢。”萧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阿禾说，明天要把萤火虫放了，让它们去找同伴。”
阿禾立刻点头：“对！萧大哥说它们会想家的。”
沈清辞看着玻璃瓶里明明灭灭的光，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灯，田埂上的萤火，还有檐下那盏摇摇晃晃的灯笼，都不及刚才萧玦眼里的光亮。
她把补好的短褂往萧玦怀里一塞：“快去换上，别着凉了。”
萧玦接过，转身往屋里走时，脚步都带着点轻快。阿禾凑到沈清辞身边，小声说：“清辞姐，萧大哥刚才在河湾边跟小虎说，你的针脚比绣坊的师傅还好呢。”
沈清辞的脸颊，悄悄热了起来。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也带来了檐下灯笼轻轻的摇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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