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心的竹榻被月光浸得微凉，沈清辞将薄被往身上拢了拢，鼻尖萦绕着竹篾的清香与草药的淡苦，倒比药房里的安神香更让人宁心静气。萧玦坐在榻边的青石凳上，手里还在打磨那枚柳叶书签，竹片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被砂纸磨得愈发细腻。
“刚才编灯架时，你说竹丝太脆，容易断。”萧玦忽然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轻了些，“我特意选了后山的老竹，纤维密，韧劲足，做书签肯定耐用。”
沈清辞低头看着书页里夹着的半成品书签，指尖拂过萧玦刚刻上的细小纹路——是几株简笔的艾草，叶片尖尖的，倒有几分神似。“你刻这些做什么？”她明知故问，嘴角却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你总说看医书累眼，”萧玦把书签凑到油灯下照了照，确认没有毛刺，才递过去，“夹在书里，翻页时能顺着纹路找位置，省得指甲刮坏书页。”
沈清辞接过来，果然比寻常竹片沉些，艾草的纹路硌在指尖，像带着点说不清的力道。她想起白日里他蹲在院角剖竹的样子，竹刀划过竹节时发出“咔”的轻响，竹青与竹黄分离的瞬间，露出里面泛着玉色的竹肉，当时她只觉得他认真得有些可爱，此刻才懂那份细致里藏着的心思。
“药房的窗棂该修了，”沈清辞忽然说，目光落在竹架灯投在墙上的影子，“风一吹就吱呀响，刚才差点把灯架晃下来。”
萧玦抬头望了眼药房方向，月光下能看见窗棂歪斜的轮廓。“明日我来修，”他应得干脆，“找几根结实的楠竹当撑杆，比原先的木棂子耐用。对了，你上次说药碾子转起来卡顿，我看竹轴磨得差不多了，正好换个新的竹芯，再涂层蜂蜡，转起来就顺了。”
沈清辞“嗯”了一声，翻了页书，目光却没落在字上。她想起去年冬日，药碾子第一次卡壳时，自己急得直跺脚，萧玦默默把碾子拆了，用砂纸磨了整整一下午，末了手上沾着黑糊糊的药渣，却笑着说“好了”。那时她只当是他闲不住，如今才品出味来——他从不是闲不住，只是见不得她为难。
“王奶奶给的腌菜坛子，”沈清辞忽然转了话头，“你洗干净了吗？我看坛口的泥封有点硬，要不要泡点热水松松？”
“早泡上了，”萧玦笑了笑，露出点得意的神色，“我还找了把竹刷，里里外外刷了三遍，保证一点杂味都没有。等梅子黄了，咱们就摘来腌，按你说的，一层梅子一层糖，再埋点甘草进去。”
他边说边比划，竹刷还放在院角的石板上，刷毛蓬松，是他用竹枝和马鬃自己扎的。沈清辞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指尖还沾着点竹屑——白日里剖竹、打磨、刻纹，这双手就没闲过，却总能在她需要时递过恰好的东西：她咳嗽时的润喉糖，翻书时的竹书签，连碾药时的竹刮板，都是他照着她的手型削的。
“对了，”萧玦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往柴房走，“前几日采的薄荷晒好了，我装了小半袋，你泡茶时放些，夜里看书写字不容易犯困。”
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柴房阴影里，忽然觉得这院心的月光都变得稠了些。竹榻下的青草被夜露打湿，散着清冽的香，与薄荷的凉、竹篾的雅、草药的苦交织在一起，酿出一种独属于他们的味道。她翻开《伤寒论》，那枚柳叶书签在书页间轻轻晃动，艾草的纹路在灯影里若隐若现，像极了萧玦平日里不多言，却处处周到的样子。
萧玦拿着薄荷袋回来时，见沈清辞正对着灯影出神，便放轻脚步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油灯的光晕透过竹架，在墙上投下细碎的网纹，像谁用竹丝编了张温柔的网，把月光、灯影、书页和他们，都轻轻兜在里面。
“在想什么？”他把薄荷袋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散了这片刻的静。
沈清辞合上书，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肩头，把发梢染得银白，竹架灯的光在他眼底跳动，像落了两星火苗。“在想，”她轻声说，“这样的日子，真好。”
萧玦愣了愣，随即笑开，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等梅子腌好了，咱们去溪边野炊；等竹书架编好了，把你那些医书都摆得整整齐齐；等天凉了，我再编个竹暖炉，烧点炭火，你看书写方子就不冻手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在数着藏在竹篾里的时光。沈清辞没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比药房里最饱满的药囊还要实在。
夜风吹过竹架，灯影在书页上轻轻摇晃，像谁在悄悄翻书。萧玦还在说些什么，沈清辞已经听不太清了，只觉得月光正好，竹香正好，身边的人也正好。那些藏在竹丝纹路里的心意，刻在书签上的艾草，泡在坛子里的期待，都像这灯影一样，明明灭灭间，把日子织成了一本读不完的书，每一页都写着“寻常”，却又在寻常里，藏着数不清的温柔。
竹榻旁的油灯渐渐昏黄，萧玦起身添了点灯油，回来时手里多了件厚些的披风，轻轻盖在沈清辞身上。“夜里凉，别着凉了。”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颈窝，像被灯芯烫了下，慌忙收了回去。
沈清辞裹紧披风，闻到上面淡淡的竹香——是他新做的，用煮过的竹纤维织的，软和得很。她看着萧玦重新坐回青石凳，拿起未完工的竹书架零件，借着灯影继续忙碌，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有灯，有书，有竹香，还有一个愿意为你把日子细细打磨成喜欢模样的人。
月光漫过竹篱笆，悄悄爬上书页，与灯影重叠在一起。沈清辞低头，看见那枚柳叶书签上的艾草，在双重光影里仿佛活了过来，正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她知道，这一页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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