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着街头恐慌的喧嚣和远方隐约传来的消防车警笛声。程小时弯着腰，咳嗽得撕心裂肺，每一声都像是要把灵魂从胸腔里震出来。歌舞厅大门在他身后如同一张喷吐着火焰与浓烟的巨口，灼热的气浪依旧炙烤着他的后背。
被他强行拖出来的女孩瘫坐在不远处的路边，吓得瑟瑟发抖，脸上混杂着烟灰和泪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
安全了。
生理上的警报暂时解除，但程小时大脑里的风暴却刚刚开始。
右眼残留的灼痛感正在缓慢消退，但那短暂出现的、将世界解析为冰冷数据流的蓝色视野，却如同鬼魅般烙印在他的视觉记忆里。火势蔓延的矢量，建筑结构的应力点，那些被忽略的角落里的生命信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那不是幻觉。那是……一种“看见”的方式。一种属于另一个“程小时”的、理解并干预世界的方式。
“……同……同步率……提升……”一个极其微弱、带着电流杂音的低语，如同耳语般滑过他的脑海，是那个科学家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
“程小时！”
一声厉喝穿透了他混乱的思绪，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甚至是一丝……惊怒？
程小时猛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维持着那个双手撑膝、剧烈喘息的姿势。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不是歌舞厅的混乱现场，而是……照相馆的客厅。
陈婆婆依旧坐在客椅上，双手紧握，担忧地看着他。而陆光，已经站到了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浅色瞳孔里紧缩的竖纹，以及那下面翻涌的、几乎无法压抑的波澜。
他的意识……回来了？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逃亡，那诡异的蓝色视野，难道只是通道连接中的一瞬间？
“你……”陆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极力控制的震颤，“刚才做了什么？”
程小时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发不出声音。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揉依旧有些不适的右眼。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陆光猛地出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程小时痛得闷哼一声。
“回答我！”陆光几乎是逼问，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死死钉在他的眼睛上，尤其是右眼，“你在里面，动用了什么？”
程小时被他眼中的厉色慑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挣扎。他从未见过陆光如此失态。那种冷静自持的面具碎裂后露出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未知危险的警惕和……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恐惧我？还是恐惧我刚刚展现出来的……东西？
“……火……”程小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里面……着火了……很大……我找到她……带她出来了……”
他避重就轻，没有提那蓝色的视野，没有提那些分析数据。他本能地觉得，如果说出来，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只是带她出来？”陆光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他的视线下移，落在程小时刚才无意识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的右手上，“你的能量读数在最后时刻出现了异常峰值！波动模式……和之前完全不同！”
他猛地将程小时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拽，迫使程小时的身体前倾，两人几乎鼻尖相抵。
“程小时，别瞒我！”陆光的呼吸有些急促，热气喷在程小时脸上，“你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时骸”的活化程度超出了他的预估？意味着他这个“收容体”正在变得更加不可控？程小时看着陆光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除了厉色，还有一丝被他刻意忽略的……焦急？
他是真的在担心我？还是仅仅在担心他的“观察目标”失控？
混乱的思绪和被质疑的委屈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
“意味着什么？！”程小时猛地甩开陆光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沙发扶手上。他喘着粗气，瞪着陆光，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意味着我活着出来了！意味着我完成了委托！把你那些该死的读数和波动见鬼去吧！”
他指着旁边担忧又无措的陈婆婆，几乎是吼了出来：“她只想看看她女儿！我做到了！这还不够吗？！”
陆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下颌绷紧，看着程小时，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波动也彻底冻结，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
“够了。”他不再看程小时，转身走向陈婆婆，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陈婆婆，委托完成。您的女儿在火灾发生前已被安全疏散，这是当时的情况。”
他将一个连接着小型打印机的设备递过去，上面缓缓吐出一张黑白照片——正是程小时最后拉着女孩冲出歌舞厅大门瞬间的影像捕捉。照片有些模糊，充满了动态的慌乱，但女孩惊恐却完整的面容清晰可见。
陈婆婆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相纸，只看了一眼，眼泪便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混合着悲痛与释然的泪水。她紧紧将照片捂在胸口，对着陆光，又像是对着程小时的方向，不住地点头，哽咽着重复：“谢谢……谢谢你们……谢谢……”
她最终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佝偻的背影在门口的阳光中显得格外脆弱，却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门合上的瞬间，照相馆内最后一丝属于外界的生气也被彻底抽空。
死寂。
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程小时还维持着那个靠着沙发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刚才吼叫的余韵让他的耳膜嗡嗡作响。他看着陆光背对着他，沉默地收拾着连接设备，将针管、药剂瓶一一归位，动作一丝不苟，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再次被陆光拿了出来，摊开在桌上。他拿起笔，却没有立刻书写，笔尖悬在纸面上空，微微颤抖。
程小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他知道，陆光又要开始他的“记录”了。将他刚才的异常，他不受控制的能力，他“危险”的征兆，一一归档。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又浮现出那片蓝色的数据流视野，那种洞悉一切、掌控规律的奇异感觉……强大，令人迷醉，却也……无比陌生。
这不是他。
这力量不属于程小时。
“我……”他开口，声音干涩，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想说点什么，解释，或者……道歉？
陆光的笔尖终于落下了。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笔划深刻，几乎要戳破纸背。
程小时看不到他写了什么，但他能猜到。
无非是——“目标能力显现异常拓展，具备非原生分析视界，威胁等级上调”之类的冰冷判词。
果然。
陆光合上笔记本，没有再看程小时一眼，拿着它，径直走向那个带锁的抽屉。
“咔哒。”
锁舌扣合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最终宣判。
程小时靠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右眼残留的异样感已经完全消失，仿佛那场短暂的“觉醒”从未发生。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裂痕，不仅在他与陆光之间，更在他自己身体内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加深。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掌心。
刚才，就是这只手，在哪个混乱的时空里，似乎想要抓住那流动的数据，抓住那不属于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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