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
左航在项目庆功宴的第三杯酒下肚时,终于在喧闹的包厢角落看到了邓佳鑫。
男人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指尖捏着半杯没动过的苏打水,侧脸在暖黄灯光下绷出冷硬的线条。这和三个月前那个蹲在茶水间角落,捧着热可可跟他说“左工,这个方案我再改一版试试”的邓佳鑫,判若两人。
“邓经理,”左航端着酒杯走过去,杯壁上的水珠沾湿了指腹,“恭喜。”
邓佳鑫转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才缓缓抬手碰了下杯沿,声音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左工客气,项目成功是团队的功劳。”
酒液碰撞的清脆声响里,左航忽然想起去年深秋的深夜。当时他们还在同一个研发组,为了攻克传感器精度的难题,连续一周泡在实验室。某个凌晨三点,邓佳鑫趴在桌上睡着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蹙着的眉。左航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把那缕头发拨开,指尖刚碰到温热的耳廓,邓佳鑫就醒了,眼睛里蒙着层水雾,茫然地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鹿。
“还没找到问题症结?”邓佳鑫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左航收回手,把热咖啡推到他面前:“再试试温度补偿算法,刚才模拟的时候数据有好转。”
那天后来,他们并肩坐在实验台边,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邓佳鑫忽然说:“左工,等这个项目成了,我们去吃巷口那家老火锅吧?我上次路过,闻着特别香。”
左航当时笑着答应了,可后来项目成功时,邓佳鑫却被调去了市场部,那个承诺终究没能兑现。
“左工在想什么?”邓佳鑫的声音拉回左航的思绪。
左航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底打转:“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在实验室的日子。”
邓佳鑫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语气依旧平静:“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分属不同部门,以后合作的机会应该不多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左航心上。他知道邓佳鑫为什么这么说。三个月前,公司内部竞聘市场部经理,邓佳鑫提交的方案里,有一段关于研发部技术落地的分析,直指左航负责的某个模块存在成本过高的问题。评审会上,两人当着所有高管的面争执起来,最后左航虽然承认了问题,却也落得个“固执己见”的评价。而邓佳鑫,凭借那份犀利的方案,成功当选经理。
从那以后,两人就再也没私下说过话。
庆功宴过半,左航借口透气,走到酒店的露台。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他掏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就看到邓佳鑫也走了出来。
“左工也喜欢来这儿?”邓佳鑫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霓虹。
左航把烟塞回烟盒,点点头:“里面太吵。”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晚风拂过衣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邓佳鑫忽然说:“其实那天评审会,我不是故意针对你。”
左航转过头,看向他。月光洒在邓佳鑫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的锐利,眼底似乎藏着些复杂的情绪。
“我知道,”左航轻声说,“你的方案没问题,是我当时太较真了。”
邓佳鑫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记恨我。毕竟,那个模块是你花了半年时间才做出来的。”
“技术本身没有对错,”左航看着他,“只是我们站的角度不同。你要考虑市场成本,我要保证技术稳定,都没错。”
邓佳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我挺怀念以前的日子,不用考虑那么多,只要把技术做好就行。”
“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左航说,“你现在做得很好。”
那天晚上,他们在露台上聊了很久,从以前的项目聊到现在的工作,从喜欢的咖啡品牌聊到周末的安排,像回到了曾经无话不谈的时光。临走时,邓佳鑫忽然说:“左工,下次有空,我们去吃那家老火锅吧?”
左航笑着点头:“好啊。”
他们约好了周末见面,可到了周五,左航却收到了邓佳鑫的消息:“抱歉,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要去外地出差,下次再约。”
左航回了句“没关系,工作要紧”,心里却有些失落。他不知道,这只是无数个“下次”的开始。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总是因为各种原因错过见面。邓佳鑫忙着拓展市场,左航忙着攻克新的技术难题,两人的生活轨迹越来越远。偶尔在公司走廊遇到,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再也没有了那天晚上在露台上的坦诚。
直到半年后,公司宣布要和国外一家企业合作,成立新的子公司,需要派一名技术负责人和一名市场负责人过去。左航和邓佳鑫,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动员大会上,领导宣布名单时,左航和邓佳鑫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散会后,邓佳鑫走到左航身边,笑着说:“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左航也笑了:“希望这次能好好合作。”
他们一起去了国外的子公司,刚开始的日子很艰难,语言不通,市场陌生,技术对接也遇到了很多问题。但他们互相扶持,左航负责解决技术难题,邓佳鑫负责开拓市场,配合得无比默契。晚上加班到深夜,两人会一起去公司附近的便利店买泡面,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吃一边讨论工作,像回到了在实验室的日子。
就在一切慢慢步入正轨时,邓佳鑫却病倒了。
那天左航正在实验室调试设备,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邓佳鑫急性胃出血,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左航赶到医院时,抢救还在进行中。他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他这才想起,这段时间邓佳鑫为了谈下一个重要的客户,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候甚至忙到通宵。
抢救结束后,医生说邓佳鑫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加上过度劳累导致的胃出血,需要住院观察。左航守在病床边,看着邓佳鑫苍白的脸,心里满是愧疚。如果他能多关心一下邓佳鑫的身体,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邓佳鑫醒来时,看到左航趴在床边睡着了,眼底布满血丝。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想叫醒左航,却不小心碰掉了床边的水杯。左航惊醒过来,看到他醒了,急忙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邓佳鑫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饿。”
左航连忙去买了粥,小心翼翼地喂他喝。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得让人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那天下午,邓佳鑫靠在床头,忽然说:“左航,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左航喂粥的手顿住了,抬起头,看着邓佳鑫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锐利,只有满满的认真。
“从在实验室第一次跟你一起加班开始,”邓佳鑫继续说,“我就觉得你很厉害,很可靠。后来慢慢相处,就越来越喜欢你。可是我不敢说,怕影响工作,也怕你不喜欢我。”
左航的心跳得飞快,他放下粥碗,握住邓佳鑫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我也是。”
他们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可幸福的时光却格外短暂。邓佳鑫出院后,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却还是坚持工作。左航劝他多休息,他总是说:“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就去好好度假。”
可那个项目还没结束,邓佳鑫就再次倒下了。这一次,是胃癌晚期。
左航拿着诊断书,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不敢相信,那个前几天还笑着跟他说要去度假的人,竟然得了这么重的病。
邓佳鑫得知病情后,异常平静。他拉着左航的手,说:“别难过,能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左航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抱着他,眼泪无声地落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左航推掉了所有工作,专心陪着邓佳鑫治疗。他们一起化疗,一起忍受病痛的折磨,一起在病房里看日出日落。邓佳鑫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却总是笑着跟左航说他们以后的计划,说要去看海,要去爬山,要去吃遍所有好吃的东西。
可那些计划,终究没能实现。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邓佳鑫靠在左航怀里,呼吸渐渐微弱。他最后看了左航一眼,轻声说:“左航,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那家老火锅,你以后……自己去吃吧。”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左航抱着邓佳鑫冰冷的身体,泪水汹涌而出。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是在为这段短暂而遗憾的感情哭泣。
后来,左航独自一人去了那家老火锅。店里的人很多,热气腾腾的锅底冒着泡,可他却觉得无比冷清。他点了邓佳鑫以前说想吃的菜,看着它们在锅里翻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笑着跟他说“左工,我们去吃火锅吧”的少年。
服务员问他:“先生,您一个人吗?”
左航点点头,声音沙哑:“嗯,一个人。”
火锅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想起了邓佳鑫在露台上说的话,想起了在病房里的承诺,想起了所有关于他们的回忆。那些回忆像温暖的光,却再也照不亮他往后的路。
走出火锅店时,雨已经停了。左航抬头看着天空,心里空荡荡的。他知道,邓佳鑫已经离开了,但那些曾经的美好,那些未完成的约定,会永远留在他的心里,成为他生命中最珍贵也最遗憾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