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星期五的混乱过后，医院迎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周末。但心脏外科主任办公室里的气氛，却与往日的冰冷疏离大相径庭。
沈聿因为手臂伤口反复裂开和疲劳，被林晏强行按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美其名曰“方便观察病情”，实则将那抹总是带着探究与锐利的身影，圈禁在了自己的领地之内。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沈聿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靠在沙发扶手上，闭目养神，受伤的左臂小心地搁在身前。林晏则坐在办公桌后处理积压的文件，键盘敲击声轻缓而规律。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喝水。”林晏不知何时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沙发边，递过去。
沈聿睁开眼，看到递到眼前的水杯，和那只骨节分明、稳若磐石的手。他顿了顿，没有去接杯子，反而就着林晏的手，微微低头，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林晏的手稳稳地端着杯子，没有移动分毫，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
这个过于自然的亲近举动，让两人之间的空气微微凝滞。沈聿抬起眼，目光撞进林晏深邃的眸子里，那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封，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近乎纵容的温和。
“还要吗？”林晏的声音低沉。
沈聿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林晏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在沙发边缘坐下，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手，我看看。”林晏说着，不等沈聿回应，便小心翼翼地托起他受伤的左前臂，低头检查着纱布。指尖隔着纱布，轻轻按压边缘，观察有无渗血和红肿。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医生特有的专业审慎，却又比对待普通病人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珍视。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沈聿的手臂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林晏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紧抿时显得冷硬、此刻却微微放松的唇线。他能闻到林晏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清爽的皂角气息，这味道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还好，没有感染迹象。”林晏抬起头，正好对上沈聿专注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带有试探和挑衅，而是清澈的、带着一丝依赖的柔软。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噼啪作响。
林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移开视线，托着沈聿手臂的手也没有松开，反而拇指无意识地在纱布边缘、完好的皮肤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那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沈聿的眼睫轻轻颤动，没有躲闪，反而将手臂更放松地交付到林晏手中。一种无声的默许在两人之间流淌。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两人迅速分开，距离拉回到安全的社交范围，速度快得如同训练有素。林晏站起身，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请进。”
进来的是护士长，汇报工作。她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里不同寻常的氛围，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快速说完便离开了。
门再次关上。
短暂的插曲打破了刚才旖旎的静谧，却也让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变得更加清晰。
下午，林晏需要去病房巡查。他看向沙发上的沈聿：“一起？”
沈聿挑了挑眉，晃了晃自己包扎的手臂：“林主任，我是病号。”
“跟着。”林晏的语气不容拒绝，拿起听诊器挂在脖子上，“需要动手的让住院医来，你用眼睛看。”
于是，心脏外科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向来独来独往的林大主任，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手臂吊着绷带的沈副主任。林晏在查看病人、听诊、下医嘱时，沈聿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关键的专业意见，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林晏专注的侧脸上。
查房到最后一个重症病人，情况复杂，林晏需要调整药物方案，和住院医讨论的时间稍长。沈聿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等着，微微阖眼，脸上带着倦意。
林晏出来时，就看到他这副模样。脚步顿住，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走上前。
“累了？”林晏的声音放得很轻。
沈聿睁开眼，笑了笑：“还好。”
林晏没说话，伸出手，不是去碰他的手臂，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尖将他额前一丝垂落的碎发捋了上去。动作快而轻柔，仿佛只是一个顺手之举。
指尖擦过额头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沈聿愣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薄红。
林晏做完这个动作，自己也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回去休息。”他率先转身朝办公室走去，只是脚步比平时慢了些，像是在等身后的人。
沈聿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触碰过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晏指尖的温度和那一下轻柔的力度。他低头，无声地笑了，快步跟了上去。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明确的告白。
但那些不经意的靠近，心照不宣的触碰，以及目光中无法隐藏的关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
冰封的界限正在消融，某些更加亲密、更加深刻的东西，正在这片属于生与死的战场上，悄然生根，破土而出。
夜晚降临，林晏没有让沈聿回自己的宿舍。
“沙发，或者里面的值班床，选一个。”他整理着桌上的病历，头也不抬地说。
理由冠冕堂皇：“夜里伤口可能疼，或者发烧，需要观察。”
沈聿看着他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
“那就……麻烦林主任了。”他从善如流，走向里间那张狭窄的值班床。
当林晏处理完所有工作，洗漱完毕走进里间时，沈聿已经侧身躺在靠墙的那边，似乎睡着了。值班床很小，两个成年男人躺下，几乎无法避免身体接触。
林晏在原地站了几秒，最终还是在床外侧轻轻躺下。他尽量靠着边缘，背对着沈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平稳的呼吸。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晏以为沈聿已经睡着时，一条手臂却轻轻地、带着试探地，环上了他的腰。
林晏身体瞬间绷紧。
那只手臂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搭着，手掌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贴在他的腹部。
沈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睡意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点冷。”
拙劣的借口。空调温度适宜，被子也足够。
但林晏紧绷的身体，却在那声音入耳的瞬间，奇异地放松了下来。他没有推开那只手，也没有转身，只是在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覆上了那只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
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无声的许可，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沈聿的手臂收拢了一些，将额头轻轻抵在林晏的后背，嘴角满足地扬起。
这一夜，没有更多的话语，没有更逾矩的动作。只是在狭窄的值班床上，两个双手沾满鲜血、与死神搏斗的顶尖外科医生，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兽，依靠着彼此的体温，找到了久违的、安宁的睡眠。
亲密，有时并非轰轰烈烈。
它可能只是一个捋开发丝的动作，一个交握的指尖，一个背后安静的拥抱。
在生死无常的医院里，这份悄然滋长的亲密，是他们给予彼此，最沉默也最坚定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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