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针对先天性心脏病新生儿的高难度手术，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林晏主刀，沈聿一助，两人摒弃了所有杂念，全身心投入到那片微小而脆弱的心脏领域里。
无影灯下，只有器械细微的碰撞声、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以及彼此间偶尔短促而精准的指令和回应。
“7-0 Proline。”林晏伸出手。
沈聿早已准备好，将穿好极细缝线的针持稳稳拍在他掌心，动作流畅，没有半分迟滞。
林晏按照沈聿便利贴上提示的要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根走行异常的冠状动脉，在显微镜下进行着精细的血管吻合。他的动作稳定得如同机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沈聿将那枚针持放入他手中时，那短暂的温度传递，像一剂强效安定，抚平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因苏景辰出现而产生的涟漪。
手术持续了将近七个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撤离体外循环，那颗小心脏在胸腔内重新开始有力而自主地搏动时，手术室里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生命体征稳定。”
“血气分析正常。”
“超声评估，血流动力学良好。”
成功的喜悦冲淡了极度的疲惫。林晏摘下手术放大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沈聿。
沈聿也正看着他，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无影灯的光，显得有些疲惫，却也不再是前几日的冰冷疏离。他的目光在林晏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微微颔首，像是在肯定这场手术的完美合作。
没有言语，但隔阂似乎在共同战胜死神的过程中，消弭了大半。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出手术室，在更衣室里换下被汗水浸透的手术衣。水声哗哗，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
“手臂，还好吗？”林晏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手术后特有的沙哑。
沈聿正在套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林晏会主动问起。他拉好拉链，晃了晃左臂：“没事了。”
短暂的对话后，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隔阂，反而有种不知该如何重新开始的尴尬。
林晏看着沈聿略显苍白的侧脸，和他因为长时间戴手套而有些发皱的指尖，心头那点因为苏景辰而产生的犹豫和烦闷，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且可笑。
他在乎沈聿。
在乎到会因为他的冷漠而心慌意乱，在乎到会被他那些别扭的便利贴牵动心神，在乎到在面临最艰难的手术时，只有看到他的提示、感受到他的支持，才能彻底安心。
苏景辰代表的是过去，是回忆，是温暖而模糊的旧梦。
而沈聿，是现在，是与他血肉相连、共同呼吸的现实，是即使互相刺痛也无法割舍的共生。
想通这一点，林晏不再犹豫。他关上水龙头，转过身，正对着沈聿。
“沈聿。”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
沈聿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和苏景辰，只是朋友。”林晏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而坦诚，“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他没有过多解释，没有诉说童年的情谊，只是清晰地划下了界限。这是他对沈聿的交代，也是对自己的确认。
沈聿愣住了。他没想到林晏会如此直接地提起这个话题，更没想到他会给出如此明确的表态。他看着林晏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困扰和游离，只剩下坦荡和一种……他渴望已久的坚定。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沈聿的心头，撞击着他连日来筑起的冰冷心墙。他想维持住那点可怜的骄傲和别扭，想质问他前几天那相谈甚欢的画面算什么，想冷笑着说他没必要跟自己解释……
但所有的念头，在对上林晏那双眼睛时，都烟消云散。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哑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林晏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瞳孔中的自己。
“因为，”林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我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让你误会，让我们之间……变成这样。”
他抬起手，不是碰触，只是指尖虚虚地拂过沈聿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
“那些便利贴，”林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我很受用。”
轰——
沈聿感觉自己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所有精心维持的冷漠和疏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他狼狈地别开脸，试图掩饰瞬间的失态，却掩不住加速的心跳和微微泛红的脸颊。
“谁、谁特意给你贴了……”他试图反驳，声音却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林晏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羞恼和慌乱的样子，心头那点最后的不确定也彻底消散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在沈聿的心尖上。
“嗯，没人特意。”林晏从善如流，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纵容，“是我自己运气好，总能捡到。”
沈聿：“……”
他彻底没了脾气。面对这样一个直接、坦诚、甚至带着点恶劣调侃的林晏，他所有防御都形同虚设。
看着沈聿吃瘪又无法反驳的样子，林晏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再次上前半步，这次，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抬起手，这次没有再犹豫，而是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沈聿垂在身侧的右手。
掌心相贴，温度瞬间交融。
沈聿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林晏更紧地握住。
“沈聿，”林晏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海，“没有别人。”
只有你。
这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但沈聿却从他紧握的手，和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里，清晰地读到了。
心墙彻底崩塌。
沈聿反手握住了林晏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他抬起头，迎上林晏的目光，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有阴霾和试探，只剩下如释重负的、汹涌的情感。
“林晏，”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嗯。”林晏应了一声，手指收紧，与他十指相扣。
更衣室里灯光柔和，将两人紧握的手和彼此眼中再也无法掩饰的情意，照得清晰无比。
苏景辰带来的危机，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却也让湖底沉淀的真实情感，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无关过去，只在当下。
他的心，只为眼前这个人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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