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内部对傅行知激进转型的不满，并未因那场家族会议的压制而消散，反而在暗处悄然滋长。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奥斯汀市一家门面低调、实则需特定会员引荐方能进入的雪茄馆内，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傅行知的堂叔傅明远，指尖的雪茄燃了半截，灰烬簌簌落下，也未能缓解他眉宇间的焦躁。他对面坐着傅行知的远房堂姐，掌管着部分东南沿海的贸易节点的傅敏，这位素来以低调柔顺面目示人、实则掌控着家族部分海外物流脉络的女性，此刻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尽是冷厉。
“他这是在掘傅家的根！”傅敏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针，“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是脏，是血腥！但它们是傅家这艘巨轮压舱的石头！没了它们，傅家还是傅家吗？我们这些人，往后靠什么立足？真指望那些看得见阳光的‘科技’和‘金融’？笑话！”
另一位负责南美矿业的，与早年殒命的某位家族成员傅琛阴沉地点头：“转型？说得轻巧！我们那些‘老朋友’、‘老客户’，是能轻易用合规合同打发的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行知这是要把我们所有人架在火上烤！”
“他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傅明远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在烟雾后显得浑浊而锐利，“我看他是被那个叫黎棠的女人迷了心窍！那小丫头学的什么法律，满口公平正义，哼，天真得可笑！偏偏行知就吃这一套，恨不得把过去全洗白了捧到她面前去。”
“所以，不能再让他一个人说了算。”傅敏指尖划过红木桌面，发出轻微的嘶声，“傅家不是他傅行知一个人的傅家。他既然一意孤行，我们就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冰球融化撞击杯壁的细微声响。一直沉默的第四人，负责东欧事务、年纪最轻的傅明远的侄女傅薇安犹豫着开口：“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联系……艾德里安·兰斯？听说他在东欧和南美的势力根深蒂固，而且，他对行知哥几年前‘接手’的那部分军火线和能源矿脉，一直耿耿于怀……”
“兰斯？”傅明远眼皮一跳，“那条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眼下，只有他的实力能勉强与行知抗衡，甚至在某些‘传统’领域，更胜一筹。”傅薇安低声道，“我们需要一个能制衡行知的力量。兰斯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许以足够的利益……”
傅明远沉吟良久，眼底闪过挣扎，最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他捻灭雪茄，声音沙哑：“联系他。告诉兰斯先生，只要他愿意帮助我们稳住……乃至拿回那些行知意图剥离的‘传统’命脉的控制权，利益，一切都可以谈。”
几日后，奥斯汀近郊一家极其隐秘的高级俱乐部“橡木之心”内。
最深处的包厢，隔音极佳，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陈年干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皮革混合着消毒水的奇特气味。傅明远有些焦躁地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冰块撞击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对面，艾德里安·兰斯慵懒地深陷在柔软的丝绒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指尖随意把玩着一枚未点燃的古巴雪茄。他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剪裁精良的深墨绿色丝绒西装，翡翠绿的瞳孔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下，像两颗浸在寒潭中的猫眼石，折射出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洞察力。
“傅行知太年轻，太理想主义了！”傅明远压低声音，语气激动却又不得不克制，显得有几分扭曲，“他根本不懂，傅家百年基业，靠的不是阳光下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他现在要自断臂膀，洗白转型？这是要把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兰斯先生，只要你愿意在此刻施以援手，事成之后，傅家传统领域的渠道、资源，我们可以共享！利润分成，一切好商量！”
艾德里安轻轻笑了笑，那笑容优雅迷人，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虚无，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听起来……确实是个有趣的提议。傅行知先生的做法，无疑让很多老朋友感到……不安。”他慢条斯理地放下雪茄，端起酒杯浅啜一口，动作从容得像是在品尝一场即将开始的狩猎前奏，“不过，坦白说，单纯的金钱利润，对我个人的吸引力……相当有限。”
傅明远一愣，心下骤然一紧：“那兰斯先生想要什么？只要傅家能给得起……”
艾德里安微微前倾，包厢内昏暗的光线在他轮廓深邃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精致却无情的雕塑。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丝绸包裹刀刃般的柔和与危险：“我还要……一个人。”
“谁？”傅明远下意识追问，心跳莫名加速。
“黎棠。”艾德里安吐出这个名字，音节在他唇齿间轻轻碾过，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亵玩的玩味。
傅明远愕然张了张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黎棠？那个……傅行知当眼珠子似的护着的那个小丫头？你要她做什么？”他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深不可测、显然掌控着庞大黑暗势力的年轻男人，为何会对一个看似单纯、甚至有些天真的女孩产生如此执着的兴趣。
艾德里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其隐秘而复杂的幽光——那里面有对傅行知所拥有“珍宝”的病态嫉妒，有一种想要将其掠夺、玷污以证明所谓“光明”虚妄的破坏欲，但更深层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还混杂着一丝被那抹纯粹光亮所吸引的、连他自己都鄙夷的飞蛾扑火般的渴望。
“这您就不必深究了。”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决定一件艺术品的归属，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命运，“您只需要知道，这是我的核心条件之一。想办法，把她‘送’到我身边来。或者，至少让她彻底‘离开’傅行知……无论用什么方式。只要最终结果是她能‘属于’我。”他顿了顿，翡翠绿的瞳孔锁住傅明远，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诱惑与压迫，“那么，我很乐意帮助您，给那位试图洗净一切、建造新秩序的傅先生，制造一些……他绝对无法轻易解决的‘麻烦’。甚至，助您拿到您想要的一切。”
傅明远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寒意，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脖颈。但权力的诱惑、对傅行知独断专行的不满以及对失去传统利益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咬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好！只要你能扳倒傅行知，助我重新掌控家族大局，那个女人……随你处置！”
“合作愉快。”艾德里安微笑着，主动举杯。
两只盛着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却冰冷刺骨的声响，映照着两人各怀鬼胎、意味不同的笑容。
送走傅明远一行人后，艾德里安并未立刻离开。他独自留在包厢里，挥手让侍者退下。
包厢内顷刻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冰桶里冰块融化的细微滴答声。他脸上那抹用于社交的、优雅而虚假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厌世的冷漠。
他缓缓踱步到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俯瞰着窗外奥斯汀璀璨却遥远的城市夜景。万千灯火在他眼底燃烧，却照不进那一片翡翠绿的冰封深处。
“内部腐蚀……总是比外部攻击更致命。”他无声地低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冰凉的杯壁。
傅行知筑起的堡垒坚不可摧，但他或许忘了，最致命的裂痕往往始于内部。那些被他改革触动了利益、心怀怨怼的“家人”，他们递出的“合作”，本身就是一把淬毒的匕首。
而黎棠……她那套建立在规则与正义之上的理想国，纯洁得可笑，也脆弱得可怜。当来自“家族”的暗箭射向她所珍视的一切，当信任被轻易践踏，她眼中那簇不灭的火光，是会熄灭，还是会迸发出更令人惊喜的黑暗潜能？
他很好奇。
艾德里安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过喉咙，带来一种冰冷的快意。
狩猎进入了新的阶段。他这条潜伏于暗处的毒蛇，已然透过堡垒的缝隙，嗅到了其中诱人的芬芳。
一场风暴，已在觥筹交错的密谋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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