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冬天,是在一片肃杀和无声的硝烟中度过的。教室后墙上的倒计时牌,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的那一刻,仿佛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加速键。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咖啡因和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感。每个人的课桌都被书本和试卷堆成了堡垒,埋首其间的身影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百日誓师大会在初春一个难得晴朗的日子举行。操场上,红旗招展,标语刺眼。校长、教师代表、学生代表的发言,慷慨激昂,鼓动着少年们最后冲刺的热血。但站在队伍里的张真源和唐嘉初,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张真源的竞赛之路在高三上学期已经基本定格。他凭借一个含金量极高的物理竞赛全国银牌,获得了国内顶尖大学T大的高考降分录取优惠,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理想学府的门槛。但这并不意味着轻松,反而意味着他必须确保高考总分达到一个极高的标准,不能有任何闪失。他的语文,在经过唐嘉初长达数年的“系统化”辅导和他自己的艰难磨合后,终于稳定在了一个不算拔尖但绝不会拖后腿的水平。然而,越是临近终点,那种对“不确定性”的本能警惕就越发强烈。他依然会把大量时间投入到语文的巩固上,反复刷题,总结套路,像一个严谨的程序员在反复测试一段关键代码,力求万无一失。
唐嘉初的目标同样是T大,但她没有降分优惠,必须凭借裸分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她的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均衡,是老师眼中最放心、也最可能创造奇迹的选手。但这种“被寄予厚望”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她不能有任何失误,每一次模拟考的细微波动,都会牵动无数人的心。她看起来依旧从容,会在课间给焦虑的同学讲题,会提醒张真源按时吃饭,但只有张真源能看到,她深夜刷题时偶尔会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长时间发呆,或者在不经意间,用力掐自己的虎口以保持清醒。
“互补计划”在最后一百天进入了终极形态。它不再是单向的辅导,而是真正的深度融合与互相支撑。
他们会共用一副耳机,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各自刷着理综和文综的真题,在语言的节奏感中寻找专注。
张真源会把他整理的物理、数学的终极笔记、易错点清单,像交付最高机密一样交给唐嘉初,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各种题型的“攻击路径”和“防御策略”(即解题思路和避坑指南)。
唐嘉初则将她呕心沥血整理的作文素材库、时事热点评析精华,以及她独有的“情感代入法”阅读技巧,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她会逼着张真源放下对“文采”的执念,专注于议论文的逻辑框架和论据的精准打击。
他们甚至发展出了一套只有彼此能懂的“能量语言”。当唐嘉初因为一道复杂的物理题眉头紧锁时,张真源会走过去,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一个简单的受力分析图或能量守恒公式,有时甚至只是一个箭头。唐嘉初看后,往往能茅塞顿开。而当张真源对一篇晦涩的文言文阅读感到烦躁时,唐嘉初会在他草稿纸的角落,写下一两个关键词,或者画一个表示人物关系的小小示意图,便能将他从思维的牛角尖里拉出来。
这种默契,已经深入骨髓。他们像并肩攀登最后一段绝壁的登山者,将彼此的安全绳紧紧系在腰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传递力量和支持。
百日誓师大会的当晚,晚自习结束后,两人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到了空旷的操场。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寒意,吹散了白天的喧嚣和疲惫。
“还有一百天。”唐嘉初望着远处教学楼星星点点的灯火,轻声说。
“嗯。”张真源应道,他抬头看着稀疏的星空,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轨道计算,“根据我们目前的模拟成绩趋势线和T大往年的录取线,只要保持稳定,成功率在87.4%以上。”
唐嘉初被他这种时候还不忘概率计算逗笑了,心里的紧张却莫名消散了一些:“你就不能说点鼓舞人心的话吗?比如‘我们一定能行’之类的。”
张真源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神异常清澈:“概率是基于事实的推断。87.4%的概率,意味着我们‘能行’是极大概率事件。这就是最鼓舞人心的事实。”
唐嘉初望着他,忽然觉得,这种毫无浪漫可言、却坚实无比的理性判断,比任何热血的口号都更能让人安心。她伸出手,握成拳头,举到两人中间。
张真源看着她的拳头,迟疑了一下,也学着她的样子,握拳,轻轻碰了上去。
“加油,张真源。”
“加油,唐嘉初。”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个拳头在清冷的月光下轻轻一碰,许下了关于未来最重的承诺。最后的冲刺,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