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师父要挂了,我要肉食骨救她)
(听说这同命蛊又叫情蛊?)
山谷的夜色暗涌,唯有言笑那间狭小居所里,还跳跃着一豆昏黄的烛光。
窗外是熟悉的带着药草清香的空气,而窗内,却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血腥、药渣和某种诡异甜腥的复杂气味。
言笑褪去了白日里那身略显宽大的极星渊侍卫服饰,露出清瘦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
烛光下,他年轻的躯体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手臂、大腿,甚至胸前,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有些已经结痂,呈现出暗红色。有些则是刚愈合的粉嫩新肉。
而更多的,是反复切割同一处留下的狰狞凸起的疤痕。
他面前,是一个造型古朴的暗沉蛊坛。

坛身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氤氲之气。
今夜,又到了“饲蛊”之时。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放在一旁被擦拭得锃亮的匕首。
匕首的寒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他那双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空洞的眼睛。
作为李安水一手教导出来的医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体的经络走向,血管分布,神经末梢的敏感之处。
他知道如何下刀能避开要害,减少出血;知道切割哪里的痛感最轻,哪里的血肉“药性”最足,最合蛊虫胃口;更知道如何运用银针短暂封闭局部痛觉,让自己能更“高效”地完成这每日一次的酷刑。
这何其讽刺?
他苦学医术,却将这门救人之术,精准地运用在了自我凌迟之上。
医者难自医……
他唇边泛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
如今他以身试之,何止是“难”,他是在亲手将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推向深渊。
他选定了左胸下方一处相对“完好”的区域,那里靠近心口。
按照古卷记载,此处血肉蕴含的“心气”最浓,于滋养同命蛊的“情念”有奇效。
他拈起三根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暂时麻痹了那片区域的痛感神经。
然后,他握紧了匕首。
刀锋切入皮肉,发出轻微的“嗤”声。
即使封住了痛觉,那种利器分离血肉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层次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战栗,依旧清晰无比。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肌肤纹理蜿蜒而下,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画出刺目的红痕。
他面无表情,眼神专注。
这场酷刑的对象,是他自己。
他小心地控制着力度和深度,避开可见的血管,剜下一小块约莫指甲盖大小的鲜活的皮肉。
鲜血流淌得更急了。
他放下匕首,拿起准备好的玉碟,接住那块属于自己的还在微微颤动的血肉,然后迅速将特制的混合了多种珍稀止血生肌药草的金疮药倒在伤口上。
药粉触及创面,带来一阵清凉,却也伴随着后续更加尖锐的刺痛——银针的效果正在消退。
他额角青筋跳动,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是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握着玉碟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将那块血肉投入蛊坛。
坛中那团氤氲之气瞬间沸腾起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小嘴在贪婪地吮吸、吞噬。
那诡异的甜腥气顿时浓郁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坛中那两个尚未完全成型的蛊虫,传来一阵满足的细微的生命悸动。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虚弱感伴随着失血后的眩晕袭来。
他扶着桌沿,缓缓坐下,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着。
医者的本能让他立刻为自己诊脉。
脉象浮乱,失血过多,气血两亏,心脉亦有受损之兆。
他清楚地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等蛊成,他自己恐怕就会先因元气耗尽而亡。
言笑“人参、当归补气养血……”
他脑中自动浮现出对症的方剂。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气血亏虚、经络受损的景象。
可是,他能治吗?
他能。
药圃里就有现成的药材,他随时可以为自己煎上一剂。
但是,他不能。
因为这同命蛊,需要的正是他以自身精血元气为引,以痛苦和执念为火,慢慢熬炼。
任何补充元气、促进愈合的药物,都可能影响蛊虫对引药的吸收,甚至可能冲淡了他血肉中那份因绝望和执念而产生的药性。
他必须保持这种“病态”。
这种持续的消耗与痛苦,才能喂养出最纯净、效力最强的同命蛊。
言笑清晰地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并且亲自监督着行刑的过程,日复一日。
他拿起手边的一面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年轻却憔悴的脸,眼窝深陷,唇色淡白,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救她。
他想起白日里,李安水指导他针灸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腕,那微凉的体温让他心惊。
她的脉象,比他昨日暗中探查时,又弱了一分。
时间不多了。
这种清醒的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比肉体的疼痛更加难熬。
他知道她正在滑向深渊。
而他,这个她亲手栽培的传承者,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并试图用这种歪门邪道,去搏一个渺茫的机会。
言笑“师父……”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声音沙哑,
言笑“若您知道我如今所为……是会斥我走入邪道,还是会……有一丝心疼?”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蛊坛中那细微的吞噬声,和窗外寂寥的风声。
今夜的血肉已经献祭完毕。
他熟练地包扎好胸口的新伤,动作标准得如同任何一个合格的医者处理他人的伤口。
然后,他拾笔在灯盏下开始记录“病案”——
不是李安水的,而是他自己的。
·
癸亥月,丙辰日。
取左胸血肉,血色暗红,质稍枯。
饲蛊后,蛊息活跃,母蛊尤甚。
自身脉象浮乱,气血耗损较前日更甚,恐伤及根本。
然、师之脉象,似暂得一丝稳固。
虽如杯水车薪,亦足慰心怀。
·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很久,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最终,他添上了一行小字,字迹带着一丝颤抖——
·
医者之道,在于平衡。
然弟子此刻,以极‘不平衡’,求一线生机。
此非医道?
然,弟子……无悔。
·
掷下笔,他吹熄了烛火,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之中。
身体的疼痛与心灵的煎熬交织在一起。
而他,清醒地走向毁灭,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唯一能握住的,只有那名为“同命”的带着血色与禁忌的微弱希望。
他知道,当蛊成之日,或许他能挽回她的生命,但他作为医者的那部分纯粹,早已在这日复一日的剜割中,血流殆尽,病入膏肓。
他永远治不了自己的“病”了。
—
蛊成的异象平息后,言笑将两只蛊虫小心翼翼地封入特制的玉盒,贴身收藏。
那玉盒冰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必须趁着李安水此次病重昏迷,生机最为微弱、抵抗力最低时,将子蛊种下。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佳的时机。
他没有如往常敲门,只静步入木屋。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她身上特有的如今却掺杂了衰败气息的冷香。
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言笑的心狠狠一揪,所有因炼制蛊毒而产生的犹豫、愧疚,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恐惧和“必须救她”的执念压了下去。
他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

他先是以弟子的身份,恭敬地、细致地再次为她诊脉。
指尖下的脉搏混乱而微弱,生命之火摇曳不定,比他之前任何一次探查都要凶险。
这脉象无声地催促着他,也仿佛是在为他接下来的行为做最后的残酷的推进。
言笑“师父,得罪了。”
他低声呢喃,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那颗剧烈跳动、充满负罪感的心说。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依赖师父的少年学徒,而是一个决意逆天改命的赌徒。
他先取出金针。
拈针的手指稳如磐石,不见丝毫颤抖。
一根根细长的银针,在他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精准地刺入李安水周身穴位。
他的手法,依旧是李安水亲手所授,行云流水,蕴含精妙。
金针封穴,是为了护住她最后的心脉元气,防止在种蛊过程中,她那过于虚弱的身体无法承受蛊虫初入时带来的冲击而彻底崩溃。
他以自然之术,行逆天之事。
封穴完毕,李安水的呼吸似乎略微平稳了一丝,但依旧危如累卵。
言笑这才取出那枚红色的子蛊。
蛊虫在玉盒中微微蠕动,散发着妖异的红芒和生命悸动。
他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碗药剂。
这碗药看似是温补元气的寻常汤药,实则被他加入了数味能够麻痹经络,引导药力的特殊药材。
旨在让子蛊能更顺利地被身体接纳,并迅速建立链接。
一切准备就绪。
最关键的一步……
他俯下身,靠近那张他无比熟悉的容颜。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睫的每一次微弱颤动,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带着凉意的气息。
距离如此之近,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药草清香。
这熟悉的味道几乎让他瞬间心软,几乎要放弃这疯狂的计划。
但脑海中闪过她呕出血液的画面,闪过那“天罚之症,无药可解”的古老记载,所有的软弱顷刻间被击碎。
他伸出微颤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撬开她冰凉而柔软的唇瓣。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亵渎般的罪恶感,让他指尖发烫。
他定了定神,将那只红色的子蛊,小心地放入她的口中,然后端起那碗温热的药剂,缓缓喂服下去。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然而,他正在做的,却是将一件足以颠覆她命运、甚至剥夺她部分自由意志的异物,强行送入她的体内。
药剂带着子蛊,滑入她的咽喉。
刹那间。
李安水的身体猛地绷紧,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
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条红色的细线在急速游走,像活物一般,最终齐齐汇聚向她的心脉位置。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似乎在抵抗着这外来的强大的入侵力量。
言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冰凉和剧烈的颤抖。
他不敢眨眼,死死盯着她的反应。
体内那只母蛊也仿佛受到了牵引,在他心口处发出灼热而剧烈的搏动,与他狂跳的心脏几乎同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属于李安水的生命气息,正通过某种无形的通道,与子蛊强行建立链接。
这过程显然充满了痛苦和排斥。
言笑“坚持住……师父……很快就好了……”
他低声在她耳边安抚,声音沙哑而充满祈求,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言笑“很快……我们就能一起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几天。
李安水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皮肤下那些游走的红丝也慢慢隐去,最终在她心口的位置,留下一个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印记。
形如那子蛊的缩影。
而与此同时,她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开始变得悠长而深沉起来,虽然依旧缓慢,却充满了力量感。
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也肉眼可见地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成功了。
同命蛊,真正种下了。
她的生命,与他的生命,通过这禁忌的蛊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一股磅礴的远超他自身拥有的生命力,通过母蛊源源不断地涌入言笑因长期剜肉而亏空严重的身体。
那种久违的充满活力的感觉,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些新旧伤口的愈合速度都在加快,虚弱感一扫而空。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更深刻、更无法言喻的链接。
他看着她沉睡的容颜,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几乎将他灵魂都点燃的情感,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涌出。
那是混合了多年敬仰、依赖和感恩,以及一种拙劣生长的炽热到烫人、甚至带着一丝贪欲的爱。
来得如此汹涌,如此不由分说。
他知道其中必然有蛊虫强制扭曲情感的成分在起作用。
但他已无力抗拒,也不想抗拒。
他轻轻握住李安水的手。
她的手不再那么冰凉,有了些许温度。
他将脸颊贴在她温热起来的手背上,感受着那真实的属于生命的暖意,和他自己心中那团燃烧的火焰。
言笑“师父……师父……”
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事成后的虚脱,以及一种扭曲的满足,
言笑“从此,你的命,有我一半。你的痛,有我分担。而你……无论如何……”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紧密地投在墙壁上,交叠缠绕,仿佛从此再也无法分离。
他看着榻上气息趋于平稳、仿佛只是陷入沉睡的师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那与母蛊隐隐共鸣的位置。
长夜漫漫,山谷寂静。
唯有那新生的、共感的生命韵律,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预示着再也回不去的过去,和无法预料的未来。
·
共感的效果,在这些日子里越来越明显。
他手臂上一道较深的伤口发炎,引起低烧,李安水在午后小憩时,便莫名地觉得周身酸软乏力,额头发烫。
他因失血而心悸怔忡时,她会无意识地按住心口,微微蹙眉。
每一次感知到她的不适源于自己,言笑心中的愧疚与痛苦就加深一分。
他是在用自己的伤痛,去“污染”她,即使他的初衷是为了拯救。
这种悖论,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甚至开始害怕为她诊脉。
指尖搭上她的脉搏时,他感受到的是自己施加于两人身上的无法挣脱的枷锁。
他是在救人,还是在以一种更残酷的方式,将两人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医者,能洞察秋毫,能辨症施治,却无法治愈自己内心的魔障,无法解开自己亲手系上的命运死结。
救赎的喜悦与沉沦的阴影同时笼罩着他。
他暂时压制了她的“天罚”,却让自己和她都染上了一种名为“同命”的、无药可解的“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