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辞

云层撕开的刹那，徐暮云的九条狐尾在残阳里抖落最后一片金芒。他垂眸望着下方焦土，断裂的城郭像巨人骸骨，炊烟断绝处，偶有几声孩童啼哭被风揉碎，成了这人世最后的余响。

三日前，魔族与妖族联军压境，凌霄殿的玉阶染满仙血时，是他率领青丘狐族撕开包围圈，将溃退的天庭众仙护在身后。如今硝烟暂歇，妖族主力已退回万妖岭，可人族的都城却成了一片火海。徐暮云指尖凝着一缕仙力，想为那断壁残垣续上几分生机，指尖却先一步传来刺痛——是魔族的黑瘴气，还缠在他的经脉里没散。

“暮云君，该走了。”兰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素白的广袖上沾着点点血污，原本绾得整齐的发髻散了几缕，露出颈侧一道浅浅的抓痕。那是昨日为了护他，被妖族的黑豹精抓伤的。

徐暮云喉结动了动，没回头。他想起三百年前在瑶池，兰馨捧着一盏桃花酿递给他，说青丘的桃花开得正好，要不要同去看看。那时他总爱捉弄她，说仙子该守着凌霄殿的规矩，不该学凡间女子那般随性。如今想来，那些被他推拒的邀约，竟成了心口最软的刺。

“再等等。”他轻声说，目光落在远处废墟里，一个老妇正用破布裹着死去的孙儿，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忽然明白，这场战争从来不是仙魔之争，而是生灵与毁灭的对抗。

就在这时，西北方的云层突然翻涌起来，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漫过天际，将残存的天光彻底吞噬。徐暮云猛地转身，九条狐尾瞬间绷直，金色的狐火在尾尖跃动：“不好！是圈套！”

话音未落，无数魔兵从云层后杀出，为首的魔尊黑袍翻飞，手里的噬魂杖在半空划出一道黑弧，将天庭众仙的退路彻底封死。兰馨下意识地挡在徐暮云身前，手中的玉净瓶洒出甘霖，却在触到魔气的瞬间化作青烟。

“徐暮云，”魔尊的声音带着戏谑，“本君早说过，你们这些伪善的神仙，最容易栽在‘慈悲’二字上。”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魔兵齐齐上前一步，黑瘴气凝成的锁链在空中交织，眼看就要将众仙捆住。

徐暮云将兰馨护在身后，狐火暴涨三尺，却在触及锁链时微微滞涩。昨日对抗妖族时他已耗损太多仙力，如今面对魔族主力，竟有些力不从心。他余光瞥见身旁的太白金星被魔气缠上，胡须瞬间变得焦黑，又看见兰馨的玉净瓶被魔兵打落，她踉跄着扶住石柱，嘴角溢出鲜血。

心口的刺痛突然加剧，不是因为魔气，而是因为兰馨那声压抑的闷哼。他想起瑶池的桃花，想起她递来的酒盏，想起她总说“暮云君，你该多笑一笑”。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日常，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住手！”徐暮云突然开口，狐火骤然收敛，九条狐尾缓缓垂落。他往前走了一步，与魔尊隔着十丈距离对峙，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桀骜，只剩一片沉静，“我跟你走。”

兰馨猛地抬头，声音发颤：“暮云君！不可！”

“兰馨，”徐暮云回头看她，眼底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那是三百年里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你得活着，带着众仙回去。人族还需要你们，青丘也需要你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仙人，最后落回魔尊身上，“我跟你走，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魔尊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趣：“你倒会讨价还价。说。”

“第一，放了天庭众仙，不得再对他们出手。”徐暮云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第二，撤去人族境内的所有魔兵，不许再伤一个凡人。”

魔尊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好。本君一言九鼎，只要你跟我回魔渊，这两件事，我都答应你。”他挥了挥手，魔兵手中的锁链瞬间消散，黑瘴气也退去了几分。

徐暮云转身，最后看了兰馨一眼。他想再说些什么，比如瑶池的桃花该开了，比如青丘的酒还等着她去尝，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

兰馨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想上前，却被太白金星拉住。她知道，徐暮云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更改。

徐暮云跟着魔尊转身，黑色的魔气缠上他的手腕时，他没有挣扎。他抬头望向天际，最后看了一眼这人间的残阳。风里似乎还带着瑶池桃花的香气，带着兰馨的笑声，带着青丘的月光。

他想，这样也好。至少兰馨安全了，众仙安全了，这人世，也能再多几分生机。

魔渊的入口在云层深处，黑色的漩涡不断吞噬着天光。徐暮云走进去的那一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兰馨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魔气，清晰地落在他耳里：“暮云君，我等你回来。”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九条狐尾在魔气里最后闪了一下，便彻底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云层渐渐合拢，残阳的最后一缕光芒也被吞没。兰馨站在原地，望着那片恢复平静的天际，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玉净瓶。她知道，徐暮云这一去，前路必定凶险，可她也相信，那个能在万军之中护着众仙的九尾狐仙，一定会回来。

因为他答应过她，要一起去看青丘的桃花，要一起喝那盏没喝完的桃花酿。

而九尾狐的承诺，从来不会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