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裹着夏末的余温,吹得图书馆外的香樟树叶簌簌响,细碎的光影落在苏砚辞摊开的笔记本上,晃得他指尖微顿。他把额前垂落的碎发往后拨了拨,视线重新落回《信号与系统》的公式里,笔尖在草稿纸上算得飞快,却没注意到对面空位旁多了道身影。
直到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轻轻放在桌面,苏砚辞才抬起头。来人穿着洗得有些软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他没说话,只是用指尖点了点对面的椅子,眉骨处有颗不明显的小痣,垂眼时阴影落在眼下,看着比实际温度低些——是严景然。
苏砚辞认识他,或者说,整个自动化系的人都多少听过严景然的名字。专业课常年第一,实验报告写得像教科书,却极少出现在人群里,连小组讨论都总是最后一个到,话少得能省则省。和苏砚辞自己这种天生慢热、怕说错话的内向不同,严景然的沉默更像一种主动选择,像把自己裹在透明的壳里,旁人进不去,他也不出来。
苏砚辞对着那道指尖顿了两秒,才轻轻点了点头。严景然便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音。他从帆布包里拿出电脑,开机时屏幕光映亮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却没什么表情。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约八十厘米的桌子,空气里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和偶尔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苏砚辞算到一半卡住了,指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摩挲着那道算错的公式,耳尖悄悄红了。他其实想问严景然,上周老师课上提的那个推导方法,是不是在这里用更简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见严景然的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又快又稳,显然没注意到他这边的窘迫。万一打扰到他怎么办?万一自己问的问题太基础,被觉得麻烦怎么办?一连串的“万一”在脑子里转了圈,最后只剩一声无声的叹气,苏砚辞低下头,重新对着公式皱起眉。
严景然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苏砚辞的笔尖在同一处顿了快五分钟,草稿纸上画了好几个圈,连耳尖都红透了,像只被难住的小兔子,缩着不敢抬头。他上周在实验楼见过苏砚辞,对方抱着一堆器材,差点撞到楼梯拐角,还是他伸手扶了一把。当时苏砚辞只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像蚊子叫,然后就抱着器材飞快地走了,连头都没敢回。
他知道苏砚辞在卡壳,也知道那个公式的简便解法。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半秒,严景然的目光落在苏砚辞泛红的耳尖上,喉结轻轻动了动。想说“这里可以用拉普拉斯变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敲击键盘的声响。他怕自己突然开口会吓着苏砚辞,也怕那句主动的提醒会打破什么——毕竟他从来不是会主动搭话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又过了十几分钟,苏砚辞终于放弃,把笔放下,双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严景然这时刚好保存了代码,合上电脑屏幕。他起身时,目光扫过苏砚辞草稿纸上的公式,还是没忍住,用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不是敲苏砚辞的草稿纸,是敲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中央,像在划一道无形的线。
苏砚辞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没解开难题的迷茫。严景然指了指自己电脑旁的那本《信号与系统》,又指了指苏砚辞草稿纸上的公式,然后做了个“翻书”的手势,没说话,只是眼神比刚才软了些。
苏砚辞愣了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翻书,刚好翻到拉普拉斯变换的章节。看到例题的瞬间,他眼里突然亮了,像蒙尘的灯被点亮,抬头想对严景然说“谢谢”,却发现严景然已经拿起帆布包,走到了图书馆门口。隔着几排书架,严景然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他的目光,然后轻轻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出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香樟树的阴影里。
苏砚辞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低头看着书里的例题,耳尖的红还没退,嘴角却悄悄往上弯了点。他拿出笔,重新在草稿纸上写下公式,这一次,笔尖流畅得没有停顿。只是他没看见,图书馆门外的香樟树下,严景然靠在树干上,拿出手机,对着聊天框里“要不要主动帮苏砚辞”的草稿,轻轻按了删除键,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望着远处的教学楼,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两个都怕打扰对方的人,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说,像两颗裹着糖衣的苦瓜,把那句简单的关心,都藏在了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