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东城,镇西侯府。
九岁的百里东君猛地从床榻上坐起,额间全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做了一个极其真实、又无比哀伤的梦。
梦中不是他熟悉的乾东城长街,而是一座巍峨却燃烧着的城楼。硝烟弥漫,喊杀震天。一个他从未见过,却觉得莫名熟悉的女子,穿着一身被鲜血与尘污浸染的宫装,立在最高的祭天台上。
风吹起她凌乱的黑发,露出那张惊心动魄的容颜。不是柔弱,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一种承载了国仇家恨的、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不甘。她怀中紧紧抱着一方看不清具体模样,却散发着无尽威严与苍凉气息的玉玺。
然后,她纵身一跃。
像一只折翼的凰鸟,决绝地投向大地。
“不——!”
梦中的百里东君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翩然坠落的衣角。指尖与那抹残红似乎只有毫厘之差,却如同隔着一道天堑。
他什么都没抓住。
只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属于死亡和彻底失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灵魂。
他惊醒了。
窗外天光未亮,四周寂静,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可梦中那女子坠楼前最后回望的眼神,那掺杂着无尽恨意与一丝解脱的复杂目光,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她……是谁?”他喃喃自语,窗外的天黑黑沉沉,他却再无睡意。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心口发闷。心里空落落的,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和悲伤。
昨晚那个梦境太过真实,耗光了他所有精神。梦里烽火连天,一位身着染血宫装的女子抱着玉玺决然跃下城楼……
那浓重的悲恸与不甘,仿佛烙印般刻在他心里,搅得他心神不宁,直至天快亮才勉强合眼,可没睡多久,就被父亲从被窝里拎出来读书习武。
他满脑子还是梦中那女子决绝的身影,哪里看得进圣贤书,练得好拳脚?父亲见他魂不守舍,只当他又在偷懒耍滑,少不得一顿训斥。
为躲清闲,也为了平复纷乱的心绪,他溜达到古尘院子里,顺手取了一坛师父珍藏的佳酿。几口醇香的酒液下肚,连日来的疲惫与心绪不宁终于涌了上来。他抱着酒坛,三两下攀上院中那棵最高的桃花树,寻了个舒服的枝桠倚坐下来。
许是酒意上头,又或是连日的梦境实在耗神,不过片刻,精神不济的百里东君便在这桃花香与酒香交织的枝头沉沉睡去,将那扰人的晨课与父亲的责骂都抛在了脑后。
他睡得极沉,连下面陈副将带着亲兵咋咋呼呼地巡逻了好几趟都没能察觉。
也自然不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曾有一辆白色骏马拉着的华贵马车,来过古尘的院落请求他出山相助,却又无功而返,只能缓缓驶过了侯府门前的那条长街。
车帘微拂,一双清冷眼眸曾淡淡扫过府门高悬的牌匾,随即毫无波澜地收回。
没有停留,没有好奇,她的来去就如同清风掠过水面,未留下一丝涟漪。
……
与此同时,遥远的时空之外。
现代都市,一间摆满历史典籍和化学实验器材的公寓内。
姜晚合上了那本《古代手工业技术复原笔记》,揉了揉眉心。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她刚刚发布的关于“古法海盐提纯与改良”的视频分析数据。
她是知识区博主“晚照”,也是国际战略顾问Vivian Jiang。但无人知晓,她灵魂深处,还禁锢着自己消逝的过去,一位抱着传国玉玺、从百丈城楼一跃而下的亡国公主。
那段记忆,从未褪色。
她记得金殿上的虚伪忠奸,记得龙椅上兄长的猜忌与背叛,记得城破时百姓的哭嚎,更记得自己作为公主,最后的价值竟是被当作送给叛军首领求和的礼物。
她也记得自己跃下时,那席卷身心的不甘——凭什么女子只能作为附庸和牺牲品?凭什么这世道的规则,要由背信弃义者来书写?
现代的经历,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被封建礼教束缚的视野。她明白了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何等的荒谬,明白了权利的本质。
权力,甜美如毒药,它才是打破一切枷锁的利器。
她疯狂学习这个时代的一切知识,从经济、政治、历史到那些被古人视为“奇技淫巧”的科学技术。制盐、肥皂、玻璃、火药基础……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不是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或技术人才,而是为了武装自己。
弱者适应环境,强者改造环境。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重回权力之巅,按照自己的意志,重写规则的机会。
识海内,那方与她灵魂一同穿越而来的传国玉玺,正在微微发烫,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姜晚走到窗边,望着都市璀璨的夜景,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这现代的繁华,看到另一个波云诡谲的世界。
她轻轻抚摸着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