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繁星依然闪烁。
窗外不时飘过的光点,我知道那是什么。
繁星自天空坠落。
我坐在开往终点的最后一班列车上,闭上眼。
我们已做完了该做的事,无论如何,这个世界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
剩下的,交给概率导向的命运。
又或许,结局本身依然是过程的一部分。在这终章里,时间与生命都无意义,意义本身也已经失去其意义。
时钟将拨过零点。生命将重新走过亿万年的时间之桥,去生存,去生活,去追寻他们存在的意义,并在追寻意义的旅途中创造意义,开始新的轮回。
把水弄干的鱼在水干之前上了岸,留下了足够使世界重新开始的力量。文明的种子将深埋地下,等待合适的时机重生。一切将重归于寂静,但火种仍在。
我们正逃离世界,那种力量过于强大,足以打碎生命与世界的链接。我们别无选择,不可知的未来在前方等着我们。
我时常在想,端倪是否早就已经出现,而我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但结局的必然性同样也是肯定的。
在一切开始以前,他们处于绝对的暗处,即使察觉也无计可施。智慧生命总是对自己历尽艰辛所挖掘出的结论深信不疑,殊不知一切都可以被精心设计和操纵。
写到这里,我发觉我又在进行一项无意义的工作。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做好准备,但别无选择。
列车走过世界的每个角落,光与夜交织着,轰鸣着,成为生命与世界轮回的前奏。那坠落的星辰中蕴藏着本该属于星辰的力量,此刻正奏响独属于毁灭的绝唱。
我们无力飞出世界之外,就像干枯水塘里那苟延残喘的鱼。只能在自己身上涂满烂泥,留住那可怜的最后一点水分。
……
但,正因濒临毁灭,而后无所畏惧。生命最宝贵的品质就是哪怕必死也抛却一切放手一搏,文明也是如此。这样,在一切结束之后,新生的文明在祂的绝望中迸发出了最璀璨的力量。
既然无法向上,那就向下。
……
…………
一声巨响把眼前智兽的思绪从笔尖拉回现实。其实声音发出的地方还很远很远,但还是让列车车身一阵震荡,发出吱嘎吱嘎的金属摩擦声。
“……”,他提了提笔,终究还是没能再写下什么东西。
他缓缓放下笔,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未完成的墨点。墨迹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晕开,像一颗即将隐没的星。
窗外的光景渐渐被某种浓稠的黑暗所取代,那黑暗并非虚无。它用天鹅绒般的质感,温柔地吞噬了后方燃烧的天际线。
金属的呻吟变得低沉,仿佛被厚厚的泥土过滤,最终化作大地深处模糊的回响。曾经剧烈的震荡渐渐平息,转为一种均匀的、摇篮似的轻微晃动。外界的一切声响——风的嘶吼、远方的轰鸣——都像被拉上了厚重的帘幕,戛然而止。
光,一点一点地湮灭。先是远处地平线上那抹病态的绯红,接着是偶尔掠过窗外的零星闪光,最后连玻璃本身的反光也黯淡下去。黑暗变得完整,浓重,如同浸透了墨汁的丝绸。
他感到一种重量的压迫,不是来自上方,而是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整片大地正在轻轻合拢手掌,将他们小心翼翼地收拢在掌心。空气变得沉静,带着泥土的微凉和某种古老的气息,像是走进了深不见底的时间回廊。
速度感消失了,方向也变得模糊。他们不像是在前行,更像是沉浸,在沉降,沉入世界最深的褶皱里,沉入时间几乎停滞的领域。这里,新生的文明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他不再试图分辨什么,这最后一班列车会带着他们回归最后的家园。
在那里,一个连星光都放弃追寻的深度,文明将学会在寂静中呼吸。在绝对的黑暗中,做一场关于黎明与新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