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常刻度那顽固的“滴答…嘶啦…”声,如同背景里永不疲倦的幽灵
静默室里,沉重的空气被诺克特尔滚烫的喘息和残宇怀中那冰冷的噪音切割着,时间仿佛在剧毒的气息与机械的节奏中粘稠地流淌
残宇的意识依旧漂浮在那片少有的、穿越前的淡漠荒原里
她清晰地感知着腿上沉重的负担,感知着皮肤传来的灼烫,感知着袍角被攥紧的拉力,更清晰地感知着诺克特尔本源深处那如同实质的、冰冷又灼热的痛苦与无安全感——
它们像无形的荆棘,穿透她意识外围的真空,持续地刺痛着她作为“精密接收器”的核心
温热的液体依旧不受控制地从她空洞的黑眸中溢出,沿着苍白的小脸滑落,一滴,恰好落在诺克特尔因高烧而紧蹙的眉心上
那微凉、湿润的触感,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诺克特尔烧得昏沉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并非源于自身痛苦的刺激猛地拽回了一线清明!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浓密而湿润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挣扎着掀开
视野一片模糊,被高热和剧痛蒸腾得扭曲汗水、泪水的湿意,还有残宇那冰冷独特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他费力地聚焦,涣散的深绿色瞳孔,最终定格在近在咫尺的那张小脸上
残宇
他的小主人
那个喜怒无常、任性暴戾、如同深渊本身化身的造物主
此刻,她纯黑的眼眸正望着他,或者说,穿透他,望向某个遥远的、只有她能感知的虚空
那张总是带着慵懒、戏谑或暴怒的小脸上,此刻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空白,然而,就在这片空白的画布上,两道清晰的泪痕,如同无声的溪流,正缓缓蜿蜒而下
又一颗泪珠,在她微垂的眼睫尖端凝聚,摇摇欲坠
她在流泪
诺克特尔的大脑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烙铁,瞬间发出刺耳的“嘶啦”声,一片空白
剧烈的头痛、契约的冰冷啃噬、高烧的灼烧感……所有尖锐的痛苦都在这一刻被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强行压了下去
只剩下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混沌的意识里炸开:
诺克特尔【她……在为我流泪?】
荒谬!难以置信!这比卡斯巴德突然变成百花海的圣徒还要离奇!是剧毒烧坏了他的脑子?还是死后的幻境?
可那泪珠的触感是如此真实,那顺着她脸颊滑落的湿痕是如此清晰,还有……覆盖在他手腕上那只微凉的小手,不再是之前粗暴的抓握,而是带着一种……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安抚性的触碰
残宇淡漠的意识捕捉到了诺克特尔的惊醒她空洞的视线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聚焦在他那张写满惊愕、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脸上
他的瞳孔在放大,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流泪的样子,这似乎让她那冰封的思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她微微歪了歪头,纯黑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近乎困惑的探究,仿佛在观察一个实验标本的异常反应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是那种被抽干了情绪的、平板的沙哑,却意外地没有一丝惯常的尖锐或嘲讽:
残宇·本我醒了?
简单的两个字,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诺克特尔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声嘶哑的气音
他试图动一下,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起全身的剧痛
攥着残宇袍角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却又在下一秒因为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支点而重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残宇的目光落在他松开又攥紧的手上,又移回他因痛苦和惊疑而扭曲的脸上
她那片淡漠的意识荒原里,属于诺克特尔的痛苦信号依旧在持续输入,强度似乎因为他的清醒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吵闹”
她覆盖在他手腕上的那只小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被那更强烈的痛苦信号刺激到了
然后,在那片罕见的、穿越前的“善良”本能的微弱驱动下——那本能如同冰川深处被地热融化的涓涓细流,微弱却固执——她的动作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她微凉的指尖,不再是生硬的拍抚,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生疏、却明显放轻放柔的力道,开始沿着他手腕暴凸的、因痛苦而绷紧的青筋,轻轻地、缓慢地抚摸着
那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尝试安抚受伤动物的孩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残宇·本我痛?
她看着他,依旧是平板的语调,但这个词的问询意味,却与她空洞的眼神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仿佛她的身体在执行着某种“安抚”程序,而她的意识还在后台冷漠地分析数据
诺克特尔的深绿色瞳孔猛地收缩
手腕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和那笨拙却清晰的抚摸,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他滚烫的皮肤和混乱的神经,直抵被契约和剧毒折磨得千疮百孔的本源深处
那感觉……陌生得让他战栗
不是契约强制带来的冰冷服从感,不是阿迪克影那种带着光晕的、充满距离感的治愈力量,更不是卡斯巴德那种扭曲的占有欲
这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近乎物理层面的抚慰,来自他视作深渊本身的小主人
荒谬感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背叛了他的理智——
那持续紧绷的、如同满弓弦的肌肉,在那微凉指尖极其缓慢的、顺着青筋走向的抚摸下,竟不可思议地、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
喉咙里压抑的痛苦呜咽,也变成了一个破碎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单字:
诺克特尔……嗯
这声回应似乎给了残宇某种反馈她纯黑的眼眸里,那片空洞似乎被这微弱的回应搅动了一下,如同冰湖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虽小,却真实存在
她覆盖在他手腕上的手没有移开,指尖的抚摸也没有停止,只是变得更加专注了一些,仿佛在通过触感“阅读”他痛苦的纹理
她的另一只手,依旧抱着冰冷的“恒常刻度”,怀表的噪音顽固地响着,但此刻,那“滴答…嘶啦…”的声音似乎不再是纯粹的干扰,反而像是一种扭曲的伴奏,衬托着这静默室里荒诞又脆弱的画面
残宇的目光再次落在诺克特尔脸上,看着他因高烧而干裂的嘴唇和紧蹙的眉头
那份属于他的、强烈的“干渴”信号也清晰地传入她淡漠的意识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处理一个额外的“噪音源”
然后,她做了一个更让诺克特尔大脑宕机的动作
她抱着怀表,小小的身体极其艰难地、在不惊醒腿上“暖炉”的前提下,微微侧身,伸长手臂,够向治疗平台旁边的一个小控制面板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点僵硬和笨拙,指尖在几个按钮上犹豫地悬停了一下,最终按下了其中一个
“嗡……”
轻微的机械声响起,平台侧边弹出一个微型冷藏格,里面放着一支封装好的、闪烁着柔和蓝光的营养液
残宇用那只空闲的手拿起那支营养液,动作有些费力地撕开封口,她没有递给诺克特尔,而是直接递到了他干裂的唇边
她的眼神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纯黑得像两口古井,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完成一个预设好的操作指令:
命令的口吻,却奇异地没有往常的强制性,更像是一种……提供解决方案的陈述
诺克特尔彻底僵住了
深绿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支递到唇边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营养液,还有残宇那张近在咫尺的、挂着未干泪痕的、没有任何表情的小脸
手腕上那微凉的、生疏却固执的抚摸还在继续,像一种无声的催促
剧毒的侵蚀、契约的冰冷、高热的灼烧……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变成了遥远背景里的噪音
占据他全部感官的,是唇边那抹微凉的触感,手腕上那笨拙却真实的安抚,还有眼前这张流泪的、淡漠的、却做着最不可思议之事的脸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巨大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脆弱依赖感,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比任何物理的痛苦都要来得尖锐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残宇顺势将营养液的端口抵在他唇上,微凉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灼热的喉咙
那清凉感如同甘霖,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痛,却无法浇熄本源深处因眼前景象而燃起的滔天巨浪
他小口地啜饮着,目光却无法从残宇的脸上移开,她的泪痕在昏暗的医疗灯光下泛着微光,纯黑的眼眸低垂着,专注地看着营养液流出的速度,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片荒原般的空洞
诺克特尔手腕上的琥珀臂环,那逆旋的血珀沙漏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中心嵌着的微型星辰秤盘,代表着“忠义”的那一端,一粒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金屑,悄无声息地沉淀在了原本空置的下格沙漏中
残宇似乎并未察觉,她只是专注地喂完了一支营养液,然后随手将空管丢开
那只覆盖在诺克特尔手腕上的手,指尖的抚摸依旧在继续,笨拙、生疏,却带着一种冰川深处融水般的、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温柔
她重新将下巴搁回冰冷的怀表盖上,纯黑的眼眸再次半阖起来,望向虚空
仿佛刚才喂水、安抚的动作,只是她在这片情感荒漠中,被动执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程序
只有恒常刻度那扭曲的滴答声,和她指尖那缓慢、轻柔、却无比清晰地落在诺克特尔滚烫皮肤上的冰冷触碰,证明着这片死寂里,曾短暂地流淌过一道名为“安抚”的、融化的冰川之水
“滴答…嘶啦…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