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乡被屠城时,我躲在母亲染血的羽翼下发抖。
那个叫云舟的敌军少女用长枪挑开尸体,冰蓝眼眸像幽邃冰川:“小妖精,跟我走。”
她将我安置在营帐,笨拙包扎我伤口,夜晚低声讲圣城星穹的故事。
我以为遇见的是暴风雪里唯一的火种。
直到圣城庆功宴那夜,她醉醺醺闯进房间,烙铁烫在我锁骨:“叫主人。”
剧痛中我盯着她扭曲的美丽脸庞。
她救我的那夜,月光也如今晚这般冷。
———————————————————
黎明前的棉乡,总裹着一层湿润的、纺锤般的薄雾,轻柔地覆在广袤的棉田上。那些饱满的棉桃,沉甸甸地垂着,在熹微晨光里,仿佛凝固的雪。风一过,整片原野便荡漾起一片洁白柔软的波浪,沙沙作响,像是大地沉睡时安稳的呼吸。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气息,那是泥土、露珠和棉桃青涩汁液混合的味道,是江泉八岁生命里最熟悉、最安稳的底色。
她蹲在田埂边,纤细的手指拂过一朵沾着露水的风铃草。晨光穿过薄雾,恰好落在她仰起的脸庞上。一头短发,并非刻意修剪的利落,而是带着点天然蓬乱的卷曲,白得耀眼,像是初冬落在松枝上的第一捧新雪。那雪白之下,是一双眼睛——纯粹的、新叶抽芽般的翠绿,清澈得能映出整个世界,此刻正映着那朵小小的紫色花朵,盛满了未经世事的惊奇与温柔。
“泉儿!”一声浑厚却带着笑意的呼唤穿透薄雾。
江泉应声回头,嘴角立刻弯了起来。父亲江岩大步走来,沾着泥点子的皮甲下是虬结有力的臂膀,那是棉乡最负盛名的战士才有的体魄。可当他粗糙的大手落在女儿头顶时,力道却轻柔得像对待最脆弱的蝶翼。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顶新编的花环,用沾着露珠的野雏菊和铃兰编成,笨拙却满含爱意地戴在江泉的白发上。“好看!”江岩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古铜色脸上的刀疤也显得柔和了。
不远处,母亲林霏正倚着门框擦拭她那柄细长的弯刀。阳光勾勒着她柔韧修长的身形,浅褐色的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拂过线条优美的下颌。她目光扫过嬉笑的父女俩,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意。那柄刀在她手中灵活翻转,寒光吞吐,映着她专注而沉静的侧脸。当刀锋归鞘,那声轻响仿佛也带走了战士的锐气,林霏抬头望向女儿,眼中的冰蓝褪去,只剩下春水般的暖意:“别闹你爹了,泉儿,早饭好了。”她的声音像溪水流过鹅卵石,清泠又温柔。
这便是江泉的整个世界,坚实如棉乡黑褐色的土地,温暖如母亲清晨煮好的热汤。那顶野花编成的冠冕,是她小小的王权,守护着她洁白无瑕的童年。
命运的寒流,来得比北境最严酷的冬季还要突兀。那天,棉乡清甜的空气被彻底撕裂,取而代之的,是铁锈、火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震耳欲聋的号角声撕裂长空,紧接着是巨石砸落城墙的恐怖轰鸣,大地在沉重的马蹄践踏下痛苦地呻吟。维勇圣城联军的旗帜,如同嗜血的秃鹫群,遮蔽了棉乡上空最后一片晴空。
江泉被母亲死死护在怀里,蜷缩在房屋角落冰冷的阴影中。她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那双翡翠般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恐惧撑满,倒映着窗外跳跃的、吞噬一切的狰狞火舌。父亲的怒吼声、金属撞击的刺耳锐响、还有濒死之人短促凄厉的哀嚎……无数可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她的耳膜,刺穿她单薄的身体。
“别怕,泉儿,别怕……”母亲林霏的声音紧贴着她的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强行压抑的颤抖。母亲温热的身体包裹着她,带着汗水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成为这炼狱里唯一残存的堡垒。弯刀早已出鞘,冰冷的刀锋横亘在她们身前,反射着窗外乱窜的火光,映照着母亲脸上凝固如冰的决绝。
“轰隆!”
一声巨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烟尘弥漫,碎石如雨点般砸落。坚实的木门连同半堵墙壁,在狂暴的冲击下瞬间化为齑粉!刺眼的阳光和呛人的烟尘猛地灌入这最后的庇护所。烟尘翻滚中,几个高大的、浑身浴血的圣城重甲步兵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狰狞地踏破残垣断壁,沉重的铁靴踩在碎裂的木板和瓦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们手中滴血的阔剑高高扬起,刃口反射着嗜血的光芒,兜鍪下的眼睛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不——!”林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那不是恐惧,而是母兽守护幼崽时最绝望的悲鸣。她猛地将江泉向后狠狠一推,力道之大几乎让江泉窒息。同时,母亲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道决绝的闪电,义无反顾地迎向那片压顶而来的寒光!
“娘——!”
江泉的尖叫被淹没在金属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里。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温热的液体,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劈头盖脸地溅了她一身一脸。她小小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粉碎。母亲挺直的身影在她面前,被数把沉重的利刃同时贯穿!那柄曾在她手中灵动如活的弯刀,无力地坠落在地,发出清脆又绝望的悲鸣。
时间仿佛凝固了。江泉瘫软在地,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能徒劳地伸出沾满母亲鲜血的小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化作实质的冰锥,将她钉死在原地。那双曾映着风铃草和棉田的翠绿眼眸,此刻空洞地大睁着,里面只剩下凝固的、无边无际的猩红。
重甲士兵拔出武器,看都没看地上小小的身影,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务,转身就要扑向下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得如同冰泉撞击玉石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周围的喧嚣与哀嚎,清晰地响起:
“等等。”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即将踏出门槛的重甲士兵们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瞬间僵在原地,恭敬地侧身让开。
烟尘缓缓沉降,光线勾勒出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战马踱步而入,马背上端坐着一位少女。她身着一副打磨得极为光亮的玄黑色轻甲,甲叶贴合着她尚未完全长开的玲珑曲线,冷硬中透着一股近乎妖异的精致。长长的黑发,如同最深沉寂静的午夜,用一根简单的银色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她手中随意提着一柄银光流转的长枪,枪尖斜斜指向地面,一滴粘稠的鲜血正沿着森冷的锋芒缓缓滑落,坠入尘埃。
她的目光,越过士兵们厚重的肩甲,越过弥漫的烟尘和淋漓的血泊,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被血色彻底覆盖的小小身影上。那是一双怎样奇异的眼睛?冰蓝色的虹膜,澄澈得如同极地万年不化的冰川核心,剔透,寒冷,深不见底。然而,在那片冰封的蓝色深处,又仿佛封存着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遥远,却又真实存在的金色火焰,在幽邃的冰层下无声地燃烧着,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审视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兴味盎然。
少女——云舟,用她那柄滴血的长枪,极轻、极慢地挑开了压在江泉面前那片属于林霏的、染血的衣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随意,却又奇异地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惊扰到下面那个濒临崩溃的小东西。她的视线在江泉那双空洞的、映满猩红的翠绿眼眸上停留了片刻,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呵,”她轻轻开口,冰蓝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非人的光泽,声音清冷如碎冰,“一只……吓坏了的小白鸟。”长枪的枪尖离开了那片染血的布料,稳稳地指向江泉,并非威胁,更像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宣告。云舟微微歪了歪头,黑发从肩头滑落一缕,她看着江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小妖精,跟我走。”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江泉脑中嗡嗡作响的悲鸣。
江泉被裹在一件带着陌生冷香的披风里,带离了那片人间地狱。圣城联军庞大营地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她蜷缩在云舟专属营帐角落一张铺着厚厚毛皮的矮榻上,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小幅度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牵扯着肩膀那道被碎石划开的、火辣辣的伤口。
营帐里弥漫着皮革、金属和一种清冽如雪松的气息,与棉乡的泥土芬芳截然不同。帐帘掀开,云舟走了进来,已经卸下了那身冷硬的玄甲,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天青色常服,更显出少女的纤细。她手中端着一个铜盆,盆沿搭着干净的布巾。
云舟走到矮榻边,沉默地坐下。她没有看江泉惊恐的眼睛,只是将目光落在她肩头那道翻卷的伤口上。她的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生硬。沾湿的布巾触碰到伤口的边缘,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江泉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别动。”云舟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奇怪的、不容置疑的稳定感。她按住江泉没受伤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足以让江泉无法挣脱。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着,专注地盯着那道伤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扇形的阴影。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沾了清水,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干涸的血污和尘土。动作间,她指尖的温度异常的低,像一块温润的冷玉。
清洗、上药、包扎。整个过程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布巾摩擦皮肤和药粉洒落的细微声响。云舟的动作始终带着一种刻板的、仿佛在处理一件物品的疏离感,但那份专注,却又奇异地抵消了这份生硬。当最后一块干净的布条覆上伤口,用一根细带固定好,云舟才松开手,似乎轻轻吁了口气。她抬眼,冰蓝的眸子对上江泉那双依旧残留着巨大恐惧和茫然的翠绿眼睛。
“你叫江泉?”她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名字。
江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云舟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营帐另一侧的小几旁,倒了一杯清水递过来。江泉迟疑了一下,看着对方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冰蓝色眼睛,最终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杯子。清凉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夜晚降临,营地的篝火和喧闹透过帐帘缝隙渗入一丝暖光和人声。江泉裹着毯子,蜷缩在矮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白天的血腥画面如同鬼魅,在她脑海中反复闪回,每一次都带来刺骨的寒意。
黑暗中,营帐另一侧的软榻上传来细微的窸窣声。云舟似乎也没睡着。片刻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沉重的黑暗:
“圣城…和这里不一样。”
江泉的身体瞬间绷紧。
那声音继续着,平淡地叙述,像在念一本无趣的书:“没有这样无边无际的棉花田。圣城很大,是建在最高的云断山脉上的。城墙是白色的巨石垒的,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云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晚上…离天空很近。星星又大又亮,像是冰晶凝成的,挂在天鹅绒一样的墨蓝里,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多得数不清。”
她的描述很简洁,甚至有些干巴巴的,缺乏情感的温度。但那些词语——白色的巨石城墙,晃眼的阳光,伸手可摘的冰晶星辰,墨蓝的天鹅绒夜幕——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帐内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江泉心中翻腾的血海。一个完全陌生的、冰冷又璀璨的世界,在她眼前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城中心是维勇大神殿,”云舟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纯金的穹顶,很高,很高……无论站在城里哪个角落,抬起头,都能看到它在太阳底下闪光,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金色太阳。”
她不再说话。营帐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外面隐约传来的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江泉依旧蜷缩着,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那双空洞的翠绿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细微地动了一下。她望着帐顶模糊的黑暗,仿佛透过那层厚厚的帆布,看到了云舟口中那片遥远而冰冷的、缀满冰晶星辰的墨蓝天穹。
那轮金色的、永不熄灭的太阳,在无边的黑暗和血腥记忆里,投下了一道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异样光芒。像暴风雪肆虐的荒原上,突然瞥见的一点摇曳的、陌生的篝火。冰冷,遥远,却也是这无边绝望中,唯一能捕捉到的“存在”。
漫长的跋涉终于抵达终点。维勇圣城,这座矗立在云断山脉之巅的白色巨兽,以它冰冷磅礴的姿态,给了江泉前所未有的震撼。高耸入云的白色巨石城墙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巨大的城门如同神祇的咽喉,吞吐着盔甲鲜明、气势森严的士兵。空气稀薄而清冽,带着雪线之上独有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刺痛肺腑。这里没有棉田的柔软气息,只有石头、金属和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威严。
云舟并未将她投入阴暗的囚牢。穿过迷宫般宏伟肃穆的宫殿回廊,江泉被安置在一个偏殿深处的房间里。房间很大,陈设却异常简洁,甚至有些空旷。地面是光滑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光可鉴人,赤脚踩上去,寒气直透脚心。几件沉重的深色木制家具沉默地矗立着,线条冷硬,毫无装饰。唯一的色彩是窗边垂落的厚重墨绿色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过于耀眼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和云舟身上相似的、清冽的雪松气息,干净,却也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江泉像一抹苍白的影子,被遗忘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角落。云舟自入城后便极少露面,偶尔出现,也只是站在门口,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淡淡地扫视她片刻,确认她还在,便又无声地离开。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只有一种无声的禁锢。江泉缩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望着窗外圣城那永恒不变的、刺眼的蓝天和远处神殿耀眼的金顶。巨大的落差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棉乡的血与火,营帐里那笨拙的包扎和关于星辰的只言片语,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世。她开始怀疑,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向她伸出手的少女,那个在黑暗中讲述冰冷星穹的少女,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她濒临崩溃时产生的幻觉?
直到那个夜晚。
圣城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喧闹。胜利的号角被吹响了一遍又一遍,雄浑而狂热。鼓声隆隆,如同巨兽的心跳,震得脚下的地砖都在微微颤抖。欢笑声、祝酒歌、器皿碰撞的脆响,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心慌的声浪,穿透层层宫墙,蛮横地涌入江泉冰冷的房间。那是属于征服者的狂欢,每一声喧嚣都像鞭子,抽打在她记忆的伤口上。她蜷缩在窗边厚重的墨绿窗帘投下的阴影里,紧紧捂住耳朵,翠绿的眼眸死死盯着窗外被灯火映得通红的夜空一角,那里是主殿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似乎达到了顶点,又渐渐透出一种放纵的疲惫。就在这时,房间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了!
一股浓烈得呛人的酒气混杂着宴会厅的脂粉、食物和汗水的浑浊气味,瞬间席卷了原本清冷的空间。云舟站在门口,身影有些摇晃。她身上那件出席盛宴的华美礼服——银线织就的锦缎长裙,此刻凌乱不堪,裙摆沾着可疑的深色酒渍,领口被扯开了一些,露出一段纤细的锁骨。精心梳理过的黑发有几缕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颊边。
她脸上带着一种极其不正常的、被酒精和某种激烈情绪烧灼出的潮红,冰蓝色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像两块被投入火中的幽蓝寒冰,里面翻涌着江泉从未见过的、混乱而危险的光芒。不再是营帐里那种疏离的审视,也不是讲述星辰时那种淡漠的平静,而是一种近乎兽性的、亢奋的狂躁。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昏暗的房间里一扫,瞬间就钉在了窗帘阴影下那个蜷缩着的白色身影上。
云舟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毫无温度的笑容,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手里,赫然握着一柄样式奇特的短柄烙铁!那烙铁前端的金属徽记在房间角落烛火的映照下,闪着不祥的暗红光泽——一个复杂交错的荆棘环,中央缠绕着一把小巧的弯刀,正是云舟家族的徽记。烙铁显然刚从火中取出不久,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金属被灼烧后的焦糊味。
“躲在这里?”云舟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尖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小妖精……我的小妖精……”
她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江泉的心脏上。浓烈的酒气和危险的气息混合着,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江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翠绿的眼眸里倒映着云舟扭曲的笑容和她手中那柄越来越近、散发着死亡热力的烙铁。
“不……”江泉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云舟像是根本没听见,或者说,那微弱的抗拒反而刺激了她眼中的狂乱。她猛地俯身,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在江泉脸上。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毫不留情地攫住了江泉纤细的脚踝,巨大的力量完全不容反抗,粗暴地将她从窗帘的阴影里硬生生拖了出来!
“啊!”江泉的脊背和手臂重重摩擦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带来一阵剧痛。
云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燃烧着毁灭般的快意。她另一只手举起那柄烙铁,前端复杂的徽记在烛光下清晰无比,暗红的金属边缘甚至能看到空气因高温而产生的细微扭曲。
“看清楚了,”云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利,盖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最后几声狂欢余音,“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记号!”
话音未落,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或者别的什么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残酷的决绝。她手臂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将那烧红的烙铁前端,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按向了江泉左侧锁骨下方那片裸露的、单薄的肌肤!
“滋啦——!”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皮肉被瞬间烧焦的恐怖声响,猛地撕裂了房间的死寂!
“呃啊——!!!”
江泉的惨叫凄厉得不似人声,身体如同离水的鱼,在巨大的、无法想象的痛苦中剧烈地向上反弓、抽搐!每一寸肌肉都因这极致的灼痛而痉挛扭曲。汗水、泪水瞬间涌出,糊满了她惨白的小脸。浓烈的皮肉焦糊味瞬间盖过了酒气,弥漫开来。
云舟的手死死压着烙铁,冰蓝色的眼眸在极近的距离死死盯着江泉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残酷的满足,有毁灭的快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绝望的疯狂。她似乎要将这副痛苦挣扎的景象,深深烙印进自己的眼底。
几秒,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当云舟终于猛地抽回烙铁时,江泉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只剩下剧烈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左侧锁骨下方,一个清晰的、边缘焦黑翻卷的荆棘环抱弯刀烙印,正狰狞地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血肉模糊,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剧痛像无数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向全身蔓延、穿刺。
云舟直起身,胸膛微微起伏,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一些,但眼中的狂乱并未完全平息。她随手将那柄还散发着余温和焦臭的烙铁丢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刺耳的脆响。她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因剧痛而不断抽搐颤抖的江泉,声音冰冷得如同从九幽寒潭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记住你的身份,小妖精。”
她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捏住江泉的下巴,强迫她抬起那张布满汗水和泪痕、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对上那双冰蓝的、此刻只剩下残酷命令的眼眸:
“现在,叫主人。”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江泉的意识和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锁骨下那片灼烧的地狱。汗水浸湿了白发,黏在额角,泪水模糊了视线,世界只剩下扭曲的光斑和耳边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那声残忍的“叫主人”如同冰冷的铁锥,穿透了层层痛楚,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