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熔岩，在江泉被重塑得扭曲而坚固的精神世界里，炸开了毁灭性的涟漪。唇瓣上残留的、属于云舟的微凉柔软和灼热气息，像无数细密的毒针，持续不断地刺入她早已麻木的神经。那不是她熟悉的、带着痛楚的“恩典”，而是一种彻底的、颠覆性的亵渎！神明……竟会吻她这个最肮脏的祭品？
更让她灵魂冻结的，是惊鸿一瞥间，从云舟冰蓝眼眸深渊里捕捉到的那一丝微弱光芒——那被囚禁在疯狂与冷漠之下的、挣扎的爱恋。这光芒不是救赎，而是比任何鞭刑都更可怕的酷刑。它瞬间撕碎了江泉赖以生存的全部逻辑：如果神明本身都带着凡俗的、扭曲的爱欲，那她这卑微的信徒，这通过痛苦和自毁来献祭以换取垂怜的祭品，其存在的基石何在？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锁骨的烙印，带来尖锐的痛楚，仿佛那个荆棘环抱弯刀的印记正在灼烧她的灵魂。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脚下是信仰崩塌后深不见底的虚无。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被神明抛弃，是被证明连作为一件供神发泄和净化的工具都不再合格！
云舟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前所未有的混乱风暴。那个吻之后，她猛地推开了江泉，力道之大让江泉踉跄着跌倒在地毯上。云舟自己则后退了几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落地窗玻璃。星光在她身后璀璨流淌，却衬得她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庞异常苍白，甚至带着一丝狼狈。冰蓝色的眼眸里，风暴在肆虐——被冒犯的暴怒（对她自己？对江泉？）、掌控被打破的焦躁、以及那丝被江泉窥见后引发滔天羞耻和厌恶的……悸动？她死死盯着地上蜷缩的江泉，眼神复杂得如同最纠缠的荆棘丛，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胸膛微微起伏，竟一时失语。
寝殿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江泉压抑不住的、细微而急促的喘息声，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
这份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云舟眼中翻涌的风暴，最终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羞怒和毁灭欲的冰冷所覆盖。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她重新戴上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明面具，只是这面具之下，裂痕已生。
她不再带江泉外出“展示”。相反，她将江泉更紧地禁锢在自己的寝殿深处，如同藏起一件见不得光、却又无法割舍的秘宝。然而，禁锢并未带来安宁。云舟的“垂怜”方式，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晴不定，充满了自我撕裂的矛盾。
有时，她会粗暴地扯过江泉，冰凉的指尖带着惩罚的力道，用力揉搓江泉刚刚沐浴后、还带着水汽的白发，仿佛要抹去那让她感到刺目的“圣洁”，或是要抹去那个吻的触感。她的眼神冰冷，吐出的字句刻毒如昔：“贱畜，洗干净了也盖不住骨子里的肮脏！”
而有时，在深夜，当寝殿只余下窗外星河的微光时，云舟会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她会斜倚在软榻上，冰蓝色的眼眸不再看江泉，而是空洞地望着虚空，周身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压垮空气的疲惫和阴郁。这种时刻，江泉会感到一种比鞭打更甚的恐惧——神明的“无视”，是比任何惩罚都更彻底的放逐。她会像被遗弃的小狗，无声地爬到软榻边，颤抖着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云舟垂落的、冰冷的指尖，用额头轻轻抵着榻沿，发出无声的、卑微的祈求，祈求神明哪怕只是投来一瞥厌恶的目光。
云舟对这种触碰的反应，同样撕裂。有时，她会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抽回手，甚至反手一个耳光将江泉扇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而有时，在那深沉的阴郁中，她竟会任由那冰凉颤抖的手指触碰自己，甚至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一下，仿佛要抓住什么。但这种瞬间的“容忍”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更猛烈的怒火和变本加厉的羞辱。
江泉的精神世界，在云舟这种反复无常、自我矛盾的拉扯下，加速滑向彻底的崩解。神明不再稳固，神谕变得混乱。她感到自己像一片在狂暴漩涡中彻底失控的落叶。为了抓住那根唯一的、摇摇欲坠的救命稻草——证明自己还有被“使用”、被“净化”的价值——她的自我惩罚走向了骇人听闻的极端。
一次，云舟仅仅因为她奉上的茶水温度稍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一瞥，如同末日审判。江泉浑身剧震，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赎罪”的狂热填满。她没有辩解，没有求饶，而是立刻冲到壁炉边——那里炉火正旺，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响。在云舟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江泉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只奉茶的手，猛地伸进了跳跃的火焰之中！
“滋——！”
皮肉烧焦的恐怖气味瞬间弥漫！
“呃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叫撕裂了寝殿的寂静。江泉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反弓、抽搐，但她那只手却死死地、固执地停留在火焰里，翠绿的眼眸死死盯着云舟，里面没有痛苦（或者说痛苦已被扭曲的信念覆盖），只有一种献祭般的、疯狂的光芒，仿佛在说：看，主人，我惩罚它了！惩罚这只让您不悦的手！
云舟冰蓝色的瞳孔在那一刻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她猛地从软榻上站起，脸上血色尽褪，那是一种近乎惊骇的表情，混杂着震怒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被这极端献祭刺痛的慌乱？她几步冲过去，粗暴地抓住江泉的胳膊，用尽力气将她从火焰里拽了出来！
江泉的右手已经一片焦黑，皮肉翻卷，惨不忍睹。剧痛让她几乎昏厥，身体软倒在云舟怀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冷汗如瀑。然而，她仰起惨白如纸的脸，看向云舟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扭曲的、满足的希冀，仿佛在等待神明的……嘉许？
云舟低头看着怀中这具因剧痛而不断痉挛的身体，看着那只焦黑变形的手，再看看江泉眼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虔诚和期待。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混杂着恶心、愤怒和某种更深邃恐惧的洪流，狠狠冲击着她。她猛地将江泉推开，力道之大让江泉重重摔倒在地，撞翻了旁边的矮几。
“疯子！”云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和某种无力掌控的挫败感，冰蓝色的眼眸里风暴再起，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混乱，“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不再看地上痛苦蜷缩的江泉，转身快步走向门口，背影竟带着一丝仓惶逃离的意味。
寝殿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浓烈的焦糊味，以及江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她抱着那只焦黑的手，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翠绿的眼眸空洞地望着云舟逃离的方向，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惧淹没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她做了最彻底的献祭，神明却更加愤怒？甚至……逃离了她？
难道……她连作为一件供神明发泄怒火的工具，都不够资格了吗？
信仰的神坛在眼前彻底崩塌，碎片化作锋利的刀刃，将她残存的意识切割得支离破碎。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剧痛中，江泉的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在那片黑暗里，没有棉田的风铃草，没有父母的温暖怀抱，没有营帐里笨拙的包扎和关于星辰的只言片语……只剩下云舟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时而燃烧着掌控的火焰，时而深藏着挣扎的爱恋，最终，都化作了嫌恶的逃离。
神明抛弃了她的信徒。
而信徒的世界，只剩下焚烧后的余烬，和深入骨髓的、永无止境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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