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有个女子在这里祈福。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可眼前,只有这些争奇斗艳的女人。
华妃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皇帝听见。
“这倚梅园的梅花虽好,可到底不如翊坤宫的暖和。想来也是,有些人失了宠,这园子也就冷清了。”
她的话里带刺,皇后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华妃妹妹说笑了。莞贵人是身子不适,才没能来赴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月白色斗篷的身影,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正是安陵容。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脸上未施粉黛,更显得楚楚可怜。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华妃娘娘。”
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起来吧。”
安陵容谢恩后,走到场中。
“皇上,臣妾听闻您近日常为国事烦忧,夜不能寐。臣妾新学了一支曲子,愿为您解乏。”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安陵容盈盈一拜,缓缓开口。
歌声响起的瞬间,一股极淡的、奇异的香气也随之弥漫开来。
那香气初闻只是寻常花香,可细细一品,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味,甜腻得让人心头发软。
是“锁情香”。
歌声更是诡异。
曲调是《金缕衣》,可安陵容的唱法却完全变了。
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细碎的、模仿婴儿啼哭的颤音。
那声音,时断时续,如泣如诉,像一个无助的婴孩在母亲怀中寻求安慰。
“咿呀……劝君惜取……少年时……呀……”
华妃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过年的,唱这种哭哭啼啼的调子,晦气。”
皇后却微笑着说:“妹妹不懂,鹂妃这是用了心思的,这歌声听着,倒让人心里觉得安宁。”
皇帝起初也觉得这歌声新鲜。
那哭声般的颤音,配上那甜腻的香气,竟真的让他烦躁的心绪平复了一些。
他甚至觉得,安陵容那张素净的脸,也顺眼了许多。
可就在这时,他的头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
像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疯狂搅动。
旧疾复发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扭曲。
安陵容的歌声,不再是安抚,而变成了刺耳的魔音。
那婴儿的啼哭声,一声声,像是索命的冤魂在尖叫。
“呃……”
皇帝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双手紧紧抱住了头。
“皇上!”
皇后和华妃都惊得站了起来。
安陵容的歌声也戛然而止,她吓得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皇上,您怎么了?臣妾……臣妾……”
皇帝的头疼得快要炸开,他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那股甜腻的香气,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他猛地推开桌案,上面的杯盘碎了一地。
“滚!”
他冲着安陵容的方向,发出一声怒吼。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如碎冰撞玉,穿透了所有嘈杂。
“梅花清冽,可定心神。皇上,闻一闻这个。”
众人循声望去,都愣住了。
只见梅林深处,一个女子缓缓走来。
她穿着一身杏子红的旧宫装,外面只披了件素白的斗篷,怀里抱着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
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清减却依旧绝色的容颜。
是甄嬛。
她看起来,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皇帝在剧痛的间隙,抬起头,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纯元。
“莞……莞……”
甄嬛走到他面前,将怀里的梅花递到他鼻端。
一股清冽寒香,瞬间冲散了那股甜腻的香气。
皇帝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头痛虽然没有立刻消失,但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却缓解了不少。
甄嬛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安陵容,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责备与怜悯。
“安妹妹,你真是糊涂。”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皇上本就有头风的旧疾,最忌讳的,便是气味驳杂、扰乱心神的浓香。
你这‘锁情香’里,加了依兰和暖情草,看似安神,实则催情动气,只会引得皇上气血上涌,加重病情。”
安陵容的嘴唇抖了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甄嬛怎么会懂这些。
甄嬛不再看她,转而对皇帝屈膝一福,语气里满是担忧。
“皇上,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该送这‘锁情香’给妹妹,原想着是姐妹情分,却不想她不知药理,竟用错了地方,惊扰了皇上。”
她几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安陵容的“无知”上。
皇帝撑着额头,看着眼前的甄嬛。
她穿着旧衣,素面朝天,眼神里满是关切。
他想起了苏培盛刚刚送来的那个盒子。
那件衣衫,那缕断发,还有那句诗。
所有的愧疚、思念和怜惜,在这一刻,全部涌上了心头。
他头痛欲裂,可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一把抓住甄嬛的手,她的手冰凉。
“是朕不好,是朕冷落了你。”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安陵容,眼神里的温情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愤怒。
“拖下去!禁足延禧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宫门半步!”
安陵容瘫软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就这么毁了。
皇帝不再看她一眼,他紧紧握着甄嬛的手,像是怕她会消失一样。
他亲自扶着她,将自己的紫貂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跟朕回宫。”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朕的莞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