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雪融化的季节,春天还在耍脾气,寒风料峭。
黄子弘凡依旧搭早上七点半的地铁,有座位也不会坐下来,抓着把手吊着自己,站在最靠近车门的位置,挂了十字架耳钉的耳朵上还嵌着骨传导式的蓝牙。他向来爱听摇滚,在听 Frank Sinatra 还是 Lynyrd Skynyrd?抑或是自己新写的歌曲……
他脖子上的蓝黄条纹格的围巾透着毛茸茸的温暖,下巴藏进衣领,露出自然上翘的唇角。
舒时安相机里的黄子弘凡,从没有看过镜头。
但她还是做贼一般,用被紧张濡湿的手掌,一动不动地捏紧相机——父亲送她的新年礼物,近来风靡的理光微单。他总是指望她拍出些惊艳世人的东西,她却只会拍黄子弘凡,未经过任何人允许和授权,毫无目的可言地拍摄他。
在列车上,偷拍黄子弘凡,似乎已经变成舒时安每日重复性的习惯。
她知道此举和变态无异,但她从小到大也未曾有过偷窥别人的癖好。因为不想当成是她的错,所以她偶尔会怪黄子弘凡。
谁让他是让人除了爱,便只能讨厌的那种家伙。
是她的相机选择了爱他。
到站,黄子弘凡下车,舒时安若无其事地走在他后面,像所有碰巧顺路的同学,刻意地将视线转向没有他身影的任意一个角落。她是满分的跟踪狂,不及格的爱慕者。
黄子弘凡是高她一级的学长,外貌帅气,性格张扬,受女生欢迎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
相机黑色的屏幕折射出她的脸,因睡眠不足而下垂的眼袋,眼球里的血丝,还有脸颊上若隐若现的几枚痘印。
她讨厌自己的理由比喜欢黄子弘凡的理由更充分。
教室里弥漫着早饭的味道,不依不饶地粘在每个置身于其中的学生身上,一整天都幽灵般地阴魂不散。
舒时安将相机塞进书包,拿出英文词典开始背诵。早读的口干舌燥却换不来几个词语的完整拼写,但她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在乎,付出远大于回报的事情占据她人生的 90%,接受自己的平庸比负隅顽抗来得轻松。
按照父亲的计划,她应该学成流利的英语,以优秀的成绩去到英国进修摄影。偏偏骄傲自大的他生下来一个不足以让他向人夸耀的女儿,就像他给她取的名字那样——时安,时安,顺时而安,不带有任何典故的浪漫,一丝解读空间都不留下。
她人如其名,成长为一个平平无奇,难让人心怀希冀的女孩。
吐出一口气,今天算是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比较特殊的一天。黄子弘凡所在的乐队过段时间要在校庆上表演,正在招募摄影师。报名表躺在她的桌洞里,被有意识地摩擦出折痕,像是为了告诉自己:这并不重要。
在失败之前便通知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渺茫,是她惯用的生存手段。毕竟反复让平庸的自己知道自己的普通,也是某种折磨,她只是不够坚强地倾向于自保,哪怕这份懦弱显得可耻。
面试的同学不算多,乐队练习室的椅子排成一排,大家依次递交完报名表以后坐下。负责这次人员选拔的是乐队主唱——毛柯,他性格活泼,爱笑,长了张讨人喜欢的狗狗脸,不摆前辈架子,和所有人都能相处融洽,因而身边的同学在看到是他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表情放轻松不少,甚至有人挥手冲他打了个招呼。明宰铉人畜无害地回以一个阳光的笑容。
舒时安用余光瞥见黄子弘凡,调试着吉他柄上的旋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同学聊天,聊到有趣的地方龇牙笑笑。
心脏跳得比平时快,她局促地坐着,几乎不敢抬起头直视翻阅面试简历的毛柯。腰杆因底气不足挺得笔直。开了暖气的练习室热得过了头,她甚至感觉后背出了薄薄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