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凌晨，四点零五分。
雁回山入秋最深的那场雨，毫无预兆地砸下来，风把宿舍走廊的窗吹得“哐啷”作响。
209研讨室的群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裴云野】：@全体成员 紧急！季神发烧39.2，宿管阿姨刚给批假条，谁有空陪去医院？
配图是校医室红外测温枪，白色数字刺目：39.2℃。
群里瞬间炸了。
灿若辰：【我值班到六点，走不开！】
伏梵月：【我在市区参加摄影展，赶最早动车也要中午！】
陆川笠：【我陪可以，但我晕血，怕帮倒忙……】
沈雁回：【我宿舍隔壁，先过去。】
几乎同时，另一条私聊窗口在玖孚肆手机亮起——
【沈雁回】：你能来吗？他在问你。
玖孚肆盯着屏幕，指尖比脑子先动。
【玖孚肆】：十分钟。
她翻身下床，动作轻得像猫，连梯子都没响。黑暗里，只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雨声盖不住。
十分钟，四点十五。
女生宿舍铁门“吱呀”一声，值夜阿姨的电筒光还没扫过来，玖孚肆已经把假条递到面前——
理由栏写着：「物理竞赛资料落实验楼，需取回。」
阿姨眯眼看清签名，挥手放行。
雨线斜织，她撑一把黑伞，校服外套罩在帽衫外，左手拎一只灰色保温袋——那是她夜里提前灌好的热水与冰袋，一直放在宿舍阳台备用。
路灯下，雨丝被风吹成碎钻，她跑过图书馆拐角，远远看见沈雁回站在男生宿舍台阶，同样一身黑，伞也没撑，银灰耳机圈在脖子上，像一道反光条。
“人在哪？”玖孚肆问，声音被雨冲得发冷。
“二楼，404。我宿管那拿了备用钥匙。”沈雁回把钥匙抛给她，“我去开车，校医务室这个点没人，直接去市立医院。”
玖孚肆点头，一步两级台阶，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
404寝室，漆黑一片。
雨声被窗框切成碎片，季知时蜷在上铺，额头抵着墙，呼吸烫得仿佛能把铁栏杆烤热。
听见门响，他下意识睁眼，声音沙哑：“……谁？”
“我。”玖孚肆把伞立在门后，借走廊灯爬上去，动作轻，却带着风。
季知时想撑起身，手臂一软，又跌回去。39.2℃的高温把他平时所有的锋利都熬成水汽，只剩眼尾一片病态的红。
玖孚肆把手背贴到他颈侧——皮肤滚烫，像被火烤过的瓷。
“能走吗？”她低声。
季知时点头，下一秒却皱眉，喉结滚动，像在忍咳。
玖孚肆把保温袋打开，先掏出退热贴，啪一下贴到他后颈；再抖开一件自己的厚外套，不由分说罩在他肩上。
“伸手。”她命令。
季知时愣了半秒，乖乖伸臂，任她把冰袋隔层绑在腋下。
动作间隙，他声音低哑，带着笑：“……你怎么什么都有？”
“小时候常发烧。”玖孚肆随口答，把鞋带解开，替他换上一双干袜子——也是从保温袋里掏的，男款，新的一次性，她上周随手买的，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下楼，雨更大。
沈雁回把车停在宿舍廊檐，一辆七座校巴备用车，亮着双闪。
他撑伞迎上来，手里还拎一只热水壶：“后排铺了毯子，先退烧。”
玖孚肆扶着季知时上车，自己跟着坐进去，车门“哗啦”合上，雨声被隔在钢板外，只剩心跳。
沈雁回把温度计往后一递：“再量。”
39.5℃，更高了。
玖孚肆眉心微蹙，把冰袋翻个面，手指被冻得通红，却像没知觉。
季知时靠在窗，高烧让他视线发虚，仍抬手，把冰袋接过来，反过来贴在她指尖，声音低却坚持：“别凉着你。”
沈雁回从后视镜看两人一眼，一脚油门，溅起雨幕无数。
市立医院，急诊儿科——成人急诊排队太长，沈雁回直接拐到空一点的儿科，值班医生是他竞赛夏令营师兄，一路绿灯。
抽血、咽拭子、拍片，十分钟搞定。
结果出来：流感A型，白细胞低，建议输液。
输液室，白灯冷得吓人。
季知时半躺椅，手背被橡胶带绑住，针头刺入，他皱眉，却没出声。
玖孚肆站在旁边，忽然伸手，把掌心覆在他眼睛上，声音低：“闭眼，数259下，就结束了。”
季知时睫毛在她掌心颤了颤，像雨刷，一下，两下，随后安静下来。
沈雁回靠在门框，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物理实验室里，两人并肩写方程的影子——也是259°的夹角。
他把手机调到静音，对着两人举了举，像示意“我回避”，转身出了输液室。
凌晨五点，雨渐歇。
输液袋见底，季知时体温降到37.8℃，呼吸终于平稳。
玖孚肆把手背从他眼睛移开，指尖却被他轻轻握住，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别走。”
她没抽手，只把椅子拉近，坐下，另一只手从保温袋掏出最后一件存货——
一只灰色暖宝宝，印着一只抽象雁。
她撕开包装，贴在他左胸口，位置恰好盖住心跳，低声：
“不走，等你退烧。”
天亮，六点十五。
沈雁回拎着早餐进来，豆浆、小笼、退烧贴，还有一杯加冰柠檬茶——玖孚肆的那杯习惯。
季知时已经醒了，脸色仍白，却带着笑，正和玖孚肆抢最后一粒小笼。
“病人优先。”
“病人要听护理的。”
“护理说让病人吃。”
“那护理吃。”
沈雁回把柠檬茶放桌上，轻咳一声：“两位，考虑一下单身学长的感受。”
季知时抬眼，手背还贴着退热贴，却笑得像雨后天光：“学长，谢了。”
沈雁回挑眉，目光落在两人之间——
暖宝宝贴纸被季知时重新贴回玖孚肆掌心，雁翅向上，像要冲破皮肤。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却带着笑：“别只谢我，谢她——”
“她可是连夜把259°的临界点，搬到你的心跳旁边。”
返校路上，七座车穿过雁回山晨雾。
季知时靠窗，额头抵着玻璃，晨露一颗颗滑下，像替他数心跳。
玖孚肆坐在旁边，帽衫兜帽盖到眉骨，只露出下半张脸，唇角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沈雁回开着车，音响里放的是轻电子，鼓点像心跳，BPM恰好105。
后视镜里，晨光照在两人肩头，肩线之间角度——
259°。
——第十一话·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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