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是自这之后，妈妈便把所有与之相关的物件，以及过往的种种回忆，都封存在了这里。
我看着堆积在周围的东西，仿佛整个人都被浸进沉闷的潮湿里。
窗外雨声缠绵，我心里涌上无尽的迷茫。
这些日子的辗转周折，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吗？
我本想为妈妈找到让她恢复意识的心之所向。我在这些旧物之中发现的那些欣喜，那些感动，那些光辉的瞬间，都是那么真实而耀眼，我本来以为我就要成功。
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我才知道，这个人辜负了妈妈的期望。
擦着眼泪，我恼恨自己的愚蠢。
如果曾经那么喜欢，后来却不再提起，难道会没有原因吗。
网站里存着早年妈妈布置完房子的照片，墙上贴满了海报，挂着封好的碟片，柜子和台面上摆着人物立牌和应援扇，手幅几乎连成了帘子。而如今，目之所及的一切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屋里结构完全一致，甚至我自己连带着婴儿车也被拍到了里面，我都不会相信照片里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想到妈妈是怎样满怀着爱，小心认真地把这些东西铺满自己的生活，后来又在同样的地方，把它们一点点拆掉，我心里像被缠满了荆棘一样疼。
我趴在床边哭了一顿。
本来这次回家，也是想继续拿一些妈妈有可能喜欢的东西，但是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
难怪妈妈一直没有醒来，原来其实我带去的，都是她不愿触及的过去。
是我搞砸了这一切。
不想再待在这里，我匆匆离开，迅速改签最近的车票。
到站时居然还不到晚上七点。什么也不想做，也不愿用这种糟糕的状态去医院面对妈妈。烦闷之间，手机弹出新讯息。
“晚饭吃了什么？”恩俊问。
“没吃。”我回复。
对面发来一个表示担心的表情，我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
“可以来车站接我吗？”
挂上电话，我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等他。
什么也没问，恩俊只是答应下来，告诉我很快就到。他这一点让我感到很安心，让我知道自己被全心全意地信任，并且随时随地都会得到支持。
一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他，我心里平静了不少。
好像以前从来没这么依赖过别人，明明也有过很难过的时刻。我又想到那个问题：被爱会让人变得脆弱吗？
不知道该如何比较，但我想，我大概知道了被爱会让人变得更坚强的原因，就是在无望的时刻，可以从爱你的人那里，得到继续面对未来的力量。
“我做了让妈妈非常伤心的事情。”我搅拌着碗里的糖水，声音发闷。
由于我表示吃不下东西，恩俊带我来到了这家僻静的甜品店，让我得以将满腹心事诉说。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恩俊说，“但是，我觉得你不是故意的，不然不会这么难过。”
我点点头：“本来是希望可以让她高兴起来的。”
“那其实出发点是好的嘛。”恩俊笑了笑，“这样的话，你母亲是不会怪你的。”
虽然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我带了一些妈妈曾经很珍惜的东西去医院。”我说，“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她很久以前就不喜欢了。”
“花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结果全都是没用的。”
我一时不知道我说的是我自己，还是妈妈的过去。
“可是，”恩俊说，“你在这个过程里付出的爱，是实实在在的啊。”
我抬起头，他继续道：“不是没有用的，比起你无意带去的旧物，你的爱才是最重要的，我觉得你母亲会很感动呢。”
多多少少有被安慰到。但是没有相同经历的话，还是很难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吧。
“这段时间里，恩俊同学帮了我很多呢。”我说。
“……没什么啦。”恩俊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虽然你说过很多次，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想要这么做。”我说，“但是，如果我们最后还是分开了，在许多年之后，天各一方，再不相见，到那个时候，你还会愿意再想起和我有关的事情吗？”
大概是问得太过突然，恩俊愣住了，好半晌后，他的神情变得有些伤感。
“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他说，“但是，很有可能……因为，不仅仅是如果，我爸爸就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就是这样，即使天各一方，再不相见，可依然愿意回想起和曾经喜欢的人有关的事情。
“在和喜欢的人分开后，由于联系不上对方，爸爸经常趁休假的时候去那个人的家乡，希望能够碰上。”恩俊说。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我问道：“那碰上了吗？”
“碰上了，花了挺长时间呢，都把那个城市逛遍了。”恩俊笑了笑，“然后发现对方已经结婚生子了。”
既然两个人没有在一起，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但听到他这样说，我还是觉得像被当头重击了一样。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你父亲应该很难过吧！”我说。
“那反正已经是事实了嘛。”恩俊摊了摊手，“而且爸爸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在笑。他就是这样，经常笑着讲起曾经受挫的时刻，可能无论是怎样的过往，他都愿意好好接纳吧。”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好慢慢吃着碗里的小料：“……那他心态还挺好。”
恩俊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据他说，那个时候确实很伤心。但是看到对方正在幸福地生活着，他觉得不能够打扰，于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不去纠缠。就算很不舍，离开的时候，也一次都没回头呢。明明以前，其实很不喜欢背对对方的时刻。”
“啊……”
无意间又得知了一桩令人伤感的往事，我自觉不该继续赖在被安慰的立场，只好低下头一言不发，大吃一口。
“不过，在我念大学后，爸爸搬到了那个地方生活。”恩俊说，“他说为了心里能够安宁，想要离喜欢的人近一点。可能也抱着能够再次见到对方的私心吧。”
也许就像恩俊曾经对我说的那样，虽然很害怕打扰到对方，但就算再克制，还是会忍不住靠近，在不被发现的地方默默关注。
爱果然是藏不住的啊。
想到妈妈为了一个和她感情不对等的人那么投入过，我又心里不平衡起来。
不是说要又争又抢吗，为什么最后却放弃得那么干脆啊？
眼眶热起来，耳边响起恩俊慌张的声音：“不是，你，你怎么哭了啊……”
“付出过那么多……”我低声说，“你父亲……真的甘心就这样结束吗。”
恩俊给我递上纸巾。
“我不知道爸爸的想法。”他说，“但是其实我一直认为，只要爸爸还喜欢对方，他们之间就还没有写下结局。”
我擦着眼泪，听到恩俊用乐观的语气说：“一段感情需要两个人共同参与，当然也要两个人都放弃才算走到终点啊。既然爸爸还没放下，那他的往后余生都会和那个人息息相关。这怎么能算是结束呢？就当他是在追星吧，自己能从其中感受到幸福就够了……哎，风水轮流转啊。”
怎么又是追星，我又想到妈妈了。如果她喜欢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早就爱情事业双丰收，度过美满的一生了吧。
可是普通人能为她带去那些无与伦比的快乐吗？
“你说过你也很爱你父亲对吧。”我说，“不会讨厌那个人吗，让你父亲终生孤独。”
“嗯……没有呢。”恩俊说，“爸爸都不介意，我也没道理生气吧。而且，因为是父亲喜欢的人，我其实挺敬重对方的。”
“那如果可以选择，你觉得他还会想要遇到那个人吗？”我问。
“我问过类似的问题哦。”恩俊说，“爸爸说，可是人生不会重来啊，没有如果。就像事到如今，他也不会放弃和对方共同度过的时光。那段过往，是如今的他不可分割的部分啊。”
“你刚才不是问我吗，如果我们最后还是分开了……”他垂下眼，唇角依然带笑，“我根本不知道我们会有怎样的结果。但是，就算你现在丢下我就走，我也不会后悔向你表达心意。就算我所做的一切不被你接受，我也可以无愧于自己的心。”
他说不会后悔，尽管他已经为我付出过许多。
或许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吧，这些喜欢，和沉没成本无关。
捂住了眼睛，我哽咽着说：“你真的和我妈妈挺像的……”
那些一腔赤忱，就算不被回应，我也不该否定。
既然她毫不后悔，那我也没必要替她为早已无关的人愤恨。
“一会儿可以送我去医院吗？”我问恩俊。
我打算把放在那边的周边和专辑收回去。
恩俊说得对，现在我才是妈妈重要的亲人。与其把希望寄托于未知的过往，不如我更多地陪在妈妈身边。
恩俊答应下来。手机铃声响起，我拿起来接通，对面的人语调温柔，所说的内容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我连忙抓起行李向外跑去。恩俊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跟了上来：“怎，怎么了……”
我焦急地拉着他的车门把手：“快，医院那边说，我妈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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