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指尖捏着的素白瓷杯沿微微泛凉，殿外梧桐叶被秋风卷着打在地上，倒比内监低声回禀的话语更添几分声响。
“格格，太子殿下在毓庆宫跟太傅念书时，还在说前儿朝上的事呢……”
她垂眸望着杯中沉浮的碧螺春，茶烟袅袅模糊了眼底神色，只淡淡嗯了一声。
内监却不敢起身，又补了句：“殿下说，户部尚书当着圣上的面说，火药方子是后宫妇人所改。“
”传出去恐让外邦笑话我大清无人，还说……还说女子干政，即便有功也是越矩。”
“越矩”二字刚落，宜修握着杯子的手终于动了动，指腹摩挲过杯身上暗刻的缠枝莲纹。
去年冬夜在库房翻出的那本蒙尘《军器图说》还在书架上放着，当时她不过是瞧着上面火铳图纸粗陋。
随手在边角改了火药配比——硝石、硫磺、木炭的比例调得更匀些，又在铳管里加了几道螺旋纹，怎么就成了“抛头露面”？
“格格，太子殿下还说，兵部侍郎也跟着附议，说您这是‘以阴扰阳’，要圣上降旨禁了后宫女子接触这些‘杀伐之物’呢。”
内监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砖地缝里。
宜修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极轻，却让殿内骤然冷了几分。
她抬眼时，眼底已没了半分暖意：“这些大人倒是有闲心，不去问沙俄战俘为何溃不成军。“
”不去查前线将士缺了多少冬衣，反倒盯着后宫里改了个方子的女人嚼舌根。”
【啧，一群被封建礼教裹了脑子的老顽固。】
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火药改良让清军以三千破两万，功劳记不到你头上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说女子干政？】
【照他们这逻辑，要是女子不能碰火药，那宫里的绣娘们是不是连针都不能拿了，免得扎着人也算‘杀伐’？】
宜修没接话，只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秋风裹着寒意扑进来，吹得她衣襟微动。
远处宫墙连绵，琉璃瓦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极了那些大臣们板着的脸。
【要我说，这些人就是怕了。】系统又开始吐槽，语气里满是不屑。
【怕女子显了本事，衬得他们这些吃俸禄的废物没用。你没听太子说吗？连工部那个管军器造办的郎中都跟着起哄，说你改的方子‘不合古法’。】
【结果转头就把你的配比抄去给造办处了——这嘴脸，真是比宫里的戏台还好看。】
宜修指尖掐着，冰凉的木头触感让她心绪稍定。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不过是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例，怕她这一步破了规矩，往后后宫女子再难被他们随意拿捏。
可他们忘了，这大清的江山，从来不是靠“古法”守下来的。
当年太祖皇帝铁骑入关，靠的是弓马娴熟，如今沙俄人拿着新式火器来犯，若还守着“妇人不得干军器”的规矩。
难不成要让将士们拿着生锈的刀枪去送死？
“格格，太子殿下还说，万岁爷虽没应下那些大臣的话，可也说了句‘后宫当以静制动’……”
内监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宜修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转身坐回榻上，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知道了。你去告诉太子，往后朝堂上的事，少在宫里念叨。“
”他是储君，该懂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内监应声退下，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只有系统还在脑海里愤愤不平：【‘以静制动’？这是和稀泥呢！明明是你的功劳，到最后倒成了你的不是。】
【照这么下去，再过几十年，别说沙俄了，就是西洋那些小国来犯，这大清怕是都挡不住——难怪最后会亡，就这群守旧派当道，不亡才怪！】
宜修没理会系统的抱怨，只是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出神。
她知道，今日这些议论绝不会是结束。
往后只要她还在这宫里，这样的闲言碎语就不会断。
可她不后悔，当时改火药方子不后悔，如今听到这些非议，也不后悔。
毕竟这朱墙之内，不止有后妃间的争风吃醋，不止有皇子间的明争暗斗。
还有这万里江山的安危，还有千万将士的性命。
她是人，也断不会看着自己的家国在一群守旧派的手里，慢慢走向衰败。
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宜修拿起桌上的笔墨，却没像往常那样勾勒花鸟鱼虫，而是对着一块宣纸，细细勾勒起了火铳的纹样。
她知道，有些事，即便千夫所指，也得有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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