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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经与酒葫芦

惊澜云深

次日,沈惊澜的禁足令果然准时送达。

来传令的是一名守经派的弟子,面色严肃,将一份盖着执事堂印鉴的文书交到他手中,并特意强调,需亲手抄录《清静经》百遍,不得由他人代笔,亦不得使用任何术法取巧。

沈惊澜捏着那薄薄的纸张,嗤笑一声,随手将其扔在桌上,与那朱红的酒葫芦并排搁着。禁足?抄书?他若真在乎这些,当年就不会拼着一口气爬上这天机阁的山门。

他提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口。酒是昨日从山下小镇沽来的“烧春刀”,性子烈,入口如刀,却正合他意。这阁中规矩繁多,连空气都带着一股陈腐的压抑,若无这点辛辣暖着,他怕自己迟早要被憋疯。

窗外传来其他弟子前往早课的整齐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对昨夜“有人触怒谢首席被罚”的低声议论。沈惊澜充耳不闻,只倚在窗边,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眼神有些空茫。那里,是谢云深那般恪守规矩之人该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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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事堂偏殿,谢云深正垂眸翻阅着近日的巡夜记录。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愈发显得他姿容清绝,仪态端方。

一名守经派长老踱步进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云深,听闻昨夜那沈家小子又触犯门规,你只罚了他禁足抄经?”

谢云深放下卷宗,起身执礼,声音平稳无波:“回禀长老,依《阁规》第七条,初犯者,确是如此惩戒。”

“此子顽劣,入门不过月余,已是劣迹斑斑!昨日课堂之上,竟公然质疑‘凝心咒’的效用,言说什么‘心若自在,何须外缚’,引得数名弟子心思浮动!如此离经叛道,若不严加管束,恐带坏风气,玷污我天机阁清誉!”长老语气愈发严厉。

谢云深眼帘微抬,语气依旧淡然:“规矩便是规矩。既已明载罚则,便不当因人之喜恶而妄加增减。至于其言行……”他略一停顿,“自有传功师长引导修正。”

长老见他搬出阁规,一时语塞,只得拂袖道:“你便是太过恪守条文!罢了,此事你既已处置,老夫也不便多言。只是此子身份敏感,乃戴罪之身,你需得多加留意,莫要让他再生事端。”

“弟子明白。”谢云深微微颔首,送走了长老。

殿内恢复寂静。谢云深重新坐下,目光却并未立刻回到卷宗上。他想起昨夜墙头那双带着野性与挑衅的眼睛,还有那句荒谬的“你板着脸的样子比笑的时候好看”。

他自幼被教导言行端方,喜怒不形于色,是谢氏宗子,是天机阁首席,一言一行皆代表门风家规,何曾有人敢如此轻佻地与他说话?

“荒唐。”

他再次于心中默念这两个字,试图驱散那瞬间的异样感。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玉质镇纸上划过,那触感,让他想起那人腰间朱红酒葫芦上折射出的、过于炽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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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的第一日,沈惊澜并未动笔抄写那劳什子《清静经》。

他在自己的小院里,将那套家传的枪法练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枪,他便以竹枝代替,玄色身影腾挪闪转,竹枝破空,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惨烈与决绝,与这天机阁飘逸灵动的术法风格格格不入。

汗水浸湿了额发,他随手抹去,提起酒葫芦仰头便饮。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沾湿了衣襟,他却浑不在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隔壁院落隐隐传来其他弟子诵读《清静经》的声音,清越整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沈惊澜动作微顿,嗤笑一声,念得再好,又能如何?他沈家满门忠烈,一生恪守的是保家卫国的“大道”,最终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尸骨无存。这天地、日月、万物,又何曾对他们讲过“清静”?

他心中戾气翻涌,手中竹枝猛地劈下,带着尖锐的啸音,将院内一块假山石角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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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临。

谢云深例行巡夜,路径恰好经过沈惊澜所在的那片弟子房舍。远远地,他便看到那处小院灯火未熄,与周遭一片黑暗格格不入。

他脚步微顿,想起白日里长老的告诫,以及自己身为首席弟子的职责。略一沉吟,他还是改变了方向,朝那小院走去。

院门未关,虚掩着。

他推开门的瞬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院内石桌上,宣纸散乱,墨迹斑斑,几张写废的纸团被随意丢弃在地。而沈惊澜,并未在抄经。

他背对着门口,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正仰头望着天际那轮孤月。左手垂在身侧,握着那抹熟悉的朱红;右手则握着一根普通的竹枝,时而缓慢地划动着,带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并非天机阁的任何一套剑法或术法起手式,更像是……战阵杀伐之技。

夜风拂过,带来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遗弃的猛兽般的苍凉。

谢云深脚步停在了门槛处。

他本该出声训诫,责令其即刻抄写经文,遵守禁足之令。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道与整个天机阁都显得格格不入的背影。他听到那人在低声哼唱着一段不成调的曲子,沙哑而破碎,不似江南小调,更似边塞的残歌,带着金戈铁马的余韵和血染黄沙的悲怆。

那是属于沈家军的挽歌。谢云深在尘封的卷宗中读到过只言片语。

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顽劣不堪”、“离经叛道”的少年,是那桩惊天冤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那些散落的废纸,并非一字未写。借着月光,他能看到最上面一张,那并非工整的簪花小楷,而是力透纸背、甚至带着几分狂放潦草的字迹,写着《清静经》的开篇,只是在“清静”二字上,被重重地划了几道墨痕,几乎要将纸张戳破。

他似乎能感受到那笔墨间蕴含的不甘、愤懑与无法言说的痛苦。

规矩……

这一刻,谢云深心中那套奉行多年、坚不可摧的规则,似乎被这月色、这酒气、这残歌,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最终没有踏入那扇门。

只是悄无声息地转身,如来时一般,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唯有那不成调的残歌,和着淡淡的酒香,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而院内,沈惊澜似有所觉,哼唱声戛然而止。他缓缓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目光锐利如鹰隼。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抬手,又饮了一口烈酒。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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