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黎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要挣脱肋骨跳出来。青铜门……这三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最黑暗、最不愿触碰的角落。那些吴邪偶尔酒后流露出的只言片语,那些关于终极、关于长白山的模糊传说,还有他自己在汪家基地被迫看过的、语焉不详的绝密档案……所有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三个字串联起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刺得他脑仁生疼。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张起灵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淡漠,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问了句“吃了吗”。可黎簇却从那片深潭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面色惨白、眼神惊惶的年轻人,像个被当场捉住的窃贼。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黎簇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与那双眼睛对视,脚下发软,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少年张起灵没有再开口,也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黎簇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黎簇几乎是跑着离开二月红府邸的。初春微凉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股辛辣的刺痛感。他一路疾走,不敢回头,直到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才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青铜门的气息?他身上怎么会有那种鬼东西的气息?是因为他来自未来,间接接触过与青铜门相关的秘密?还是因为他后腰上那个该死的、源自古潼京的伤疤?古潼京和青铜门之间,难道也存在某种联系?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自乱阵脚。张起灵现在还是个少年,他就算察觉到了什么,也未必会深究,或者未必有能力深究。当务之急,是稳住自己,不能因为这一句话就方寸大乱,暴露更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黎簇正在自己租住的小院里,对着一份解九爷让人送来的、残缺严重的汉代墓顶结构图发呆,试图从中找出承重关键的蛛丝马迹,院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沉稳而有节奏,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黎簇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放下炭笔,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前面一人,身着挺括的军便装,虽未佩戴军衔,但身姿笔挺如松,眉宇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煞气,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仅仅是被他看着,黎簇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张启山!老九门的上三门之首,长沙布防官!
而他身后半步,站着那个黎簇已经见过的、嘴角总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齐铁嘴。
黎簇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侧身让开:“张……张大爷?八爷?请进。”
张启山迈步而入,目光随意却极快地扫过简陋的小院,最后落在石桌上那张摊开的草图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黎簇,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有力:“黎簇?”
“是。”黎簇垂首应道,姿态放得很低。
“不必紧张。”张启山走到石桌旁,手指点了点那张草图,“解老九跟我说,你在这方面有些独特的见解。我手下最近在城外发现一处地方,结构古怪,像是陵寝,又似祭祀场所,几批人折了进去,连入口的机关都未能破解。”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黎簇身上:“听说你精通古墓机关?跟我走一趟,看看。”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以张启山的身份和权势,亲自登门来“请”他一个无名小卒,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也意味着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黎簇的喉咙有些发紧。他哪里是“精通”,他更多的是被命运推着,在古潼京和汪家见识过、甚至亲身经历过那些要命的玩意儿,靠着一点小聪明和运气活下来,脑子里塞满了各种零碎的、不成体系的危险知识。去张启山都觉得棘手的地方?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他敢说不吗?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齐铁嘴,后者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让他心里更是发毛。这齐铁嘴肯定看出了什么,甚至可能已经跟张启山说了些什么……
“承蒙张大佛爷看得起,”黎簇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小子……定当尽力。”
张启山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微微颔首:“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派人来接你。”说完,便不再多留,转身离去,干脆利落。
齐铁嘴落在后面,经过黎簇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凑近了些,用气音低笑道:“小子,放轻松点。佛爷找你,是看得起你。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你那点小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不碍着大事,没人会深究。好好干,说不定是场造化呢。”
造化?黎簇心里苦笑。他只觉得前路一片漆黑,刚摆脱饿死的危机,又一头撞进了更深的漩涡。张启山的探寻,齐铁嘴的窥测,还有那个少年张起灵扔下的重磅炸弹……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虫,周围的丝线正越收越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启山派来的吉普车就停在了院外。黎簇带上自己仅有的几件“装备”——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几根自制的探针,一小包他根据模糊记忆配制的、据说能防某些毒虫的药粉,坐上了车。
车子颠簸着驶出长沙城,朝着西边的山区开去。越走越是荒凉,人烟渐稀。同车的除了司机,还有两个张启山的亲兵,面色冷硬,一言不发,让车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黎簇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带着这个时代特有苍凉感的景色,心情沉重。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那个连张启山都觉得古怪的地方,究竟隐藏着什么?而他身上那所谓的“青铜门的气息”,又会将他引向怎样的命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那个依旧隐隐发烫的伤疤,闭上了眼睛。
吉普车最终在一片密林边缘停下。前方已经有人接应,是张启山副官张日山带着一队士兵。张日山看到黎簇,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佛爷在里面等,跟我来。”
一行人徒步进入密林深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处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着的山壁,山壁下方,赫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洞口周围散落着一些崭新的工具碎片和几滩已经发黑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血腥和腐烂的怪异气味。
张启山就站在洞口,眉头紧锁。看到黎簇到来,他指了指洞口:“就是这里。入口处有三道交错的黑石闸,看似普通,但触碰任何一道,都会引发内部连锁反应,巨石封路,毒箭齐发。我们试了几次,损失了两个人,连第一道闸都没能过去。”
黎簇的心沉了下去。他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里面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几块光滑的黑色巨石交错排列,构成了一个简单的死局。然而,就在他凝神观察那些巨石上的纹理和排列角度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忽然涌上心头。
这结构……这机关设计的思路……怎么那么像……
像他在汪家受训时,在一个绝密档案库里偶然瞥见过的,某种源自西域、早已失传的“叠锁”技术的简化版?汪家的记载里提到,这种技术与早期某个崇拜青铜的神秘部落有关……
青铜?!
黎簇的呼吸骤然一滞,一股寒意再次沿着脊椎爬升。
他好像,有点明白张启山为什么非要找他这个“精通机关”的陌生人了。也隐约猜到,自己身上那点被张起灵嗅到的“青铜门的气息”,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来自未来。
这个洞,和他,似乎存在着某种诡异的联系。而他,已经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