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对徐振轩而言，像是一场漫长而公开的处刑。片场成了他和盛秦之间无声的角力场，每一场对手戏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张力。

盛秦似乎将“逗弄徐影帝”当成了拍戏之余最大的乐趣。她不再像初次见面那样锋芒毕露地挑衅，反而换了一种更微妙、更折磨人的方式。

她会在他全情投入念着深情台词时，用指尖轻轻划过道具桌的边缘，眼神却飘向窗外，仿佛心不在焉；会在导演喊卡后，状似无意地评论一句“徐老师这段情绪，收得是不是太紧了？”，让他反复琢磨自己的表演是否真的出了问题；甚至会在集体休息时，当着他的面，接起某个追求者打来的、语气亲昵的电话，笑语嫣然，眼角余光却扫过他瞬间僵硬的表情。

徐振轩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一方面，他必须调动全部的专业素养，去完成一个影帝应有的表演；另一方面，他所有的感官和情绪，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系在盛秦身上。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声轻哼，都能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休息时总是独自坐在角落看剧本，却常常半晌翻不动一页。他开始注意她喝什么牌子的水，用什么味道的香水，甚至偷偷记下她随口提过一句想吃的某家甜品店的点心。

这天下午，一场情绪爆发力极强的争吵戏后，徐振轩筋疲力尽，额角甚至因为过于投入而渗出了细汗。导演刚喊完“过”，他几乎是脱力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平复呼吸。

一阵熟悉的冷香靠近。

他倏地睁开眼。

盛秦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她没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调整机位的工作人员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喝点水。”

说着，将其中一瓶递到他面前。

徐振轩愣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是……关心？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凉的瓶身时，甚至有些微微发抖。“……谢谢。”

盛秦这才转过脸来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浅得像是阳光下的浮冰，转瞬即逝。“别误会，”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只是不想明天的头条是‘徐影帝片场晕倒，《浮生尽》剧组苛待男主角’。”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自己的休息椅，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递水的举动，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徐振轩握着那瓶水，瓶身冰冷的温度透过掌心直抵心脏，却奇异地浇不灭心头那股因为她一句解释而重新燃起的、更深的失落和自嘲。

原来，还是他想多了。

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冰水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他看着不远处已经戴上墨镜，悠闲地刷着手机的盛秦，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人、包括他，隔绝在外。

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反复拉扯的情绪折磨到麻木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是一场夜戏，拍摄地点在一处废弃的老式工厂。剧情是盛秦饰演的角色遭遇危险，徐振轩饰演的男主前去营救。现场布景复杂，光线昏暗，地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金属零件。

在拍摄一个追逐镜头时，盛秦按照走位快速跑过一个转角，高跟鞋的鞋跟却不慎卡在了一个地面的缝隙里。她“啊”地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旁边堆满锈蚀铁管的地方摔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离她最近的徐振轩，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一个箭步冲上前，长臂一伸，在她摔倒前的那一刻，猛地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带着她一起踉跄着撞向了旁边的软垫保护墙。

“砰”的一声闷响。

混乱中，他紧紧护着她的头和后颈，自己的手肘和背部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垫子后的硬物上，一阵钝痛传来。

“盛秦！徐老师！”

“没事吧？！”

工作人员这才惊呼着围了上来。

现场一片混乱。

徐振轩却仿佛听不到周围的嘈杂，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怀里的人身上。她很轻，带着惊魂未定的微颤，那股熟悉的冷香混合着一丝尘土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他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酥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真实地拥抱她。

“没事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安抚。

盛秦从他怀里抬起头。她的墨镜在刚才的混乱中掉落了，此刻，那双总是盛满漫不经心或戏谑的眸子，清晰地映着现场摇曳的灯光，里面有一闪而过的惊惶，以及……一丝陌生的、褪去所有伪装的怔忪。

她就那样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推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徐振轩能清晰地看到她卷翘的睫毛上沾着的一点灰尘，能看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的唇色。这一刻的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玩弄人心的女王，更像是一个受了惊吓、需要保护的普通女孩。

这种认知，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保护欲和某种更深的情感，汹涌地漫了上来。

“盛小姐，您没事吧？脚有没有扭到？”助理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

盛秦像是骤然回神，眼中的怔忪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疏离。她轻轻挣开了徐振轩的怀抱，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服。

“我没事。”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着点惯有的冷淡，“谢谢。”

这句“谢谢”，比之前那瓶水带来的冲击更大。因为它听起来，似乎……真诚了一点点。

徐振轩看着她微微蹙眉，活动了一下脚踝，确认无碍后，便对导演示意可以继续拍摄，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和那个短暂的拥抱从未发生。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手肘和背部的疼痛隐隐传来，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甘之如饴的满足感。他护住了她。在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她戏弄的暗恋者，而是可以保护她的男人。

当晚收工后，徐振轩回到酒店房间，处理手肘上撞出的一片青紫。门铃却在这时响了。

他有些疑惑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盛秦的助理。

“徐老师，”助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客气地递过来，“盛小姐让我送来的，说是感谢您今天在片场出手相助。这是活血化瘀的药油，效果很好。”

徐振轩怔怔地接过纸袋，里面除了药油，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那家他偷偷记下的、她提过的甜品店的招牌点心。

助理完成任务，便礼貌地离开了。

徐振轩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看着手里的纸袋和点心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酸涩，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注意到了那家店。

她知道他可能会受伤。

她送来了药，和……他喜欢的点心。

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徐振轩看着那盒点心，又看了看镜子里自己手肘上的淤青，第一次，在面对盛秦时，唇角抑制不住地，缓缓勾起了一个极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这场看似由她主导的游戏，似乎，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不可预测的变数。

而他这只飞蛾，在感受到那烈焰一丝微不足道的、或许是错觉的暖意后，扑向火焰的决心，变得更加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