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酒吧走廊那场近乎撕咬的对峙，像一块被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涟漪终会平息，但深处早已暗流汹涌，搅动了沉积多年的泥沙。

盛秦不再是那个无懈可击的、漫不经心的女王了。至少，在她独处的时候，不再是。

她开始回避与徐振轩不必要的对视。在片场，当他的目光习惯性扫过来时，她会率先移开视线，假装专注于剧本，或者低头摆弄手机，指尖却久久没有滑动屏幕。那种被他目光锁住、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心慌。

她也不再轻易用言语去撩拨他。那些带着钩子的玩笑，那些意有所指的试探，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魔力，甚至变得……危险。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心底那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山呼海啸般的震荡。

徐振轩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没有乘胜追击，没有因为她短暂的“退缩”而流露出任何得意或逼迫。他反而变得更加……寻常。一种沉稳的、不容忽视的寻常。

他依旧会在她需要搭把手时，不动声色地递上恰到好处的支撑；会在集体讨论时，认真倾听她的意见，仿佛那晚在走廊里那个强势、危险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他甚至开始带一些新鲜的水果或精致的茶点分享给剧组，每次都会很自然地分给她一份，不多，不少，就像对待其他主创人员一样，礼貌而周到。

这种“正常化”的处理，比任何刻意的靠近都更让盛秦无所适从。他像温水，而她，像是那只在温水中逐渐失去警觉的青蛙。她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照顾，习惯了他的目光……直到某一天骤然惊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温度。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恐惧。

于是，她开始更频繁地接起那些“玩伴”的电话，语气比以往更加娇嗲亲昵，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向徐振轩、也向自己证明，她盛秦，依然是那个片叶不沾身的盛秦，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一次，一个最近对她穷追不舍的富二代直接追到了片场探班，带来了昂贵的礼物和夸张的花束，引得众人侧目。富二代旁若无人地对盛秦大献殷勤，手臂试图揽上她的肩膀。

盛秦没有立刻推开，她甚至配合地笑了笑，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正在和导演看监视器回放的徐振轩。

他背对着她，站得笔直，似乎对身后的闹剧毫无所觉。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怒火涌上心头。他就这么不在乎？

她赌气般，任由那富二代的手臂搭了上来，声音扬高了几分：“晚上去哪儿？你定吧。”

就在这时，徐振轩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和那个富二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道具。然后，他对导演点了点头，拿着剧本，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从头到尾，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一秒。

那一眼，比任何指责和愤怒都更让盛秦难堪。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她在心头虚张声势点燃的火苗。

他不在乎。

他是真的……不在乎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手脚冰凉。富二代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当晚，她失约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那个富二代，一个人回到了酒店房间。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她却只觉得一片冰冷和空洞。她烦躁地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那颗越来越慌的心。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翻到了徐振轩的微信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久以前，剧组刚建群时系统自动生成的打招呼信息。她盯着那个简单的头像，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她能说什么？

质问你为什么不在乎？

还是解释今天那个富二代什么都不是？

无论哪一种，都等于亲手撕下自己最后的骄傲，将软肋暴露在他面前。

她猛地将手机扔到沙发上，像是扔掉一个烫手山芋。

不行，绝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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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场重头戏——剧中男女主角决裂的高潮片段。

这场戏情绪张力极大，需要演员在极度的爱恨交织中爆发。开拍前，盛秦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将自己代入角色那种被背叛、被抛弃的绝望和愤怒中。

灯光就位，摄像机开始转动。

盛秦瞬间进入状态，泪水在眼眶中凝聚，控诉的台词带着颤抖的哭音，每一句都砸在对手戏演员的身上，也砸在现场每个人的心里。

“Cut！很好！情绪非常到位！”导演满意地喊停。

戏一结束，盛秦几乎是瞬间抽离，但那种剧烈的情绪消耗还是让她有些脱力，胸口起伏，眼眶依旧泛红。她习惯性地想走到角落独自平复，转身的刹那，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徐振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在她转身的瞬间，不偏不倚。

他扶住了她的手臂，力道很稳。

盛秦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前几日的平静和疏离，也没有了酒吧走廊里的强势和危险，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柔，和一丝清晰的心疼。

“小心。”他低声说，声音温和。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也没有过多的逾矩，只是那样稳稳地扶着她，仿佛只是出于同事的关心。

但盛秦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温暖的力量，正透过他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熨帖着她因为激烈情绪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冰冷的手指。

周围的工作人员在忙碌地收拾器械，人来人往，嘈杂依旧。

可就在这片嘈杂中，在这个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瞬间，盛秦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里，那坚固的冰层，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无法挽回的——

碎裂声。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的温柔和心疼，像最炽热的阳光，终于彻底融化了她最后一道自以为坚固的防线。

她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不在乎。

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他的耐心，他的温柔，织成一张细密而无处不在的网，等着她，心甘情愿地坠落。

而她，无处可逃。

也不想再逃。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扶着，感受着那片刻的、令人贪恋的安稳。直到助理拿着外套走过来，徐振轩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对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插曲。

盛秦看着他的背影，这一次，心底不再是空落和慌乱，而是一种奇异的、混杂着酸涩与释然的平静。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而她，竟然……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