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只有水杯里残余的水滴，顺着茶几边缘，一滴、一滴砸在浸湿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像是为这场无声的对峙敲打着倒计时。
唐禹脸色煞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那双总是盛着星光或水汽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慌乱填满，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顺着他清俊的脸颊滑落。他试图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姐姐……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宋予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下，是淬了冰的寒意。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172公分的身高在此刻仿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是算计我喜好，制造偶遇的那样？还是记录我反应，像完成攻略任务的那样？”
她拿起茶几上那个浅蓝色的笔记本，指尖冰凉，动作却稳得可怕。她随意翻到一页，念出声，声音清晰而冰冷：
「‘4月5日。姐姐今天夸我煮的醒神茶好喝。（后面画了个笑脸）备注：需研究更多养生茶饮配方。’”
她又翻到另一页：
「‘第73天。尝试分享旅行照片，姐姐回应积极。下次可提及冰岛极光，她曾表示向往。’”
每念一句，唐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晃。他像个被当场抓获的窃贼，所有精心隐藏的秘密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唐禹，”宋予珊合上笔记本，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他所有的伪装，“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目标，是什么？”
“不是目标！”唐禹几乎是嘶哑着喊出来，泪水流得更凶，他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那动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狼狈，却再也无法引起宋予珊的同情。“姐姐……你相信我……我……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你……”
他向前踉跄一步，急切地想要解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祈求：“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一本杂志上，不是工作照，是一张很偶然的街拍……你穿着风衣，走在梧桐树下，侧着脸在看什么东西……就那么一眼，我就……我就再也忘不掉了。”
他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我找了好久才知道你是谁……我知道我们差距很大，你是那么厉害的模特，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我害怕，我不敢直接认识你……我只能……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去收集所有关于你的信息，想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想，如果我变得是你可能会喜欢的样子，是不是……就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他指着那个笔记本，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这些不是算计！姐姐……这些……这些是我的心情日记啊！我每次知道你多一点，靠近你一点点，我都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记下来……我怕我会忘记，怕这只是一场梦……”
“第97天……”他重复着这个数字，声音颤抖得厉害，“是从我在杂志上看到你的那天开始算的……那天，我对自己说，唐禹，你要努力，也许到第100天，你就有勇气走到她面前了……可是我没等到，我在摄影棚提前看到你了，我慌了，搞砸了……”
他泣不成声，高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崩溃：“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用这种方式……姐姐，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所有的成熟、体贴、温柔表象尽数剥落，露出底下那个笨拙、惶恐、用错了方式却投入了全部真心的内核。
宋予珊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汹涌的眼泪，他语无伦次的告白，他那些看似真挚的剖白，此刻在她听来，都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台词。当信任的基石崩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重新解读。
“所以，”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喜欢，就是建立在欺骗和伪装之上的？你扮演成一个我可能会喜欢的人，用我可能会心动的方式接近我，看着我一步步走进你设计好的剧本里……唐禹，你这不叫喜欢，你这叫操控。”
最后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唐禹的心脏。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是灭顶的伤痛和绝望。
“不是的……我不是……”他徒劳地否认，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语言在“操控”这两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宋予珊不再看他。她弯腰，将那个摊开的、写满他“心情日记”和“攻略计划”的笔记本，轻轻放回他的电脑包旁边。动作决绝。
“你走吧。”她说，声音疲惫而疏远，“带着你的猫，和你的……‘日记’。”
“姐姐……”唐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出去。”宋予珊背过身，面向窗外，不再给他任何一丝目光。她的背影挺直，僵硬，如同冬日里冻结的枝条。
房间里只剩下唐禹压抑的、痛苦的啜泣声，和雪球不安的、细弱的喵呜声。
许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唐禹颤抖着收拾好东西，抱起航空箱。他站在原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有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对不起。”
然后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咔哒。
一切归于死寂。
宋予珊依旧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一动不动。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暖黄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冰冷的眼底。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翻阅笔记本时，触及那些精心计算的文字所带来的寒意。
第97天……她主动牵了他的手。
那一刻的心动，是真的。
但此刻的心寒，也是真的。
她分不清，他那汹涌的眼泪里，有多少是真心的悔恨，又有多少，是计划败露后下意识的表演？
她只知道，那道他曾用温柔暖意凿开的心防，在窥见真相的这一刻，轰然闭合，甚至比以前更加坚固，更加冰冷。
算计来的真心，还能算是真心吗？
她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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