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宋予珊将自己投入了高强度的工作,用密集的行程和不容出错的拍摄任务填满所有时间缝隙,试图将那场混乱和它带来的余温彻底挤出脑海。她删除了唐禹的微信,拉黑了他的电话号码,像一个最决绝的外科医生,切除掉那块疑似病变的组织。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冰冷,有序,安全。
只是,偶尔在深夜结束工作回到公寓,开门瞬间迎接她的不再是空旷的寂静,而是一种更为具体的、名为“失去”的安静时,心脏会莫名地空跳一拍。偶尔看到窗台上空置的花瓶,或是路过那家他常买花的店,脚步会不受控制地迟疑。那只叫雪球的布偶猫,那双湛蓝的眼睛,偶尔也会闯入她的梦境,醒来时枕边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厌恶这种不受控的软弱。
一周后,一个重要的国际品牌广告拍摄外景地,选在了一个需要徒步一段山路才能抵达的临海悬崖。天气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在收工时毫无预兆地压下厚重乌云,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团队匆忙收拾器材,沿着湿滑泥泞的山路艰难下行。
宋予珊穿着为拍摄准备的高跟鞋和单薄裙装,在混乱中脚下猛地一滑,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
“珊姐!”助理惊呼,想要搀扶,却被沉重器材绊住。
就在宋予珊以为自己必定要狼狈摔倒在泥泞中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肘弯,另一只手迅速环过她的后背,形成了一个坚实可靠的支撑,将她几乎所有的重量承接了过去。
那手臂的力量,那靠近时带来的熟悉气息,让宋予珊浑身一僵。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里。是唐禹。
他浑身湿透,头发被雨水打得紧贴额角,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没有打伞,只穿着一件湿透后颜色深沉的冲锋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像之前那样带着笑,也没有哭泣的痕迹,只有一种近乎沉寂的平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能走吗?”他问,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那份她熟悉的、低沉的质感。
宋予珊想挣脱,可脚踝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几乎站立不稳。
唐禹不再多问,他微微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他的动作果断而小心,尽量避免碰到她受伤的脚踝。
“你……”宋予珊惊愕之下,忘了挣扎。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如此陌生又熟悉,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隔着湿冷的衣物清晰地传递过来。
唐禹抱着她,步履稳健地走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对周围其他人投来的诧异目光视若无睹。他的下颌绷得有些紧,唇线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只有偶尔低头快速扫过她脚踝的眼神,泄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担忧和心疼。
他将她一路抱到山下停着的保姆车前,小心地把她放在后座。助理慌忙跟上来,递过毛巾和急救包。
唐禹接过毛巾,却没有自己用,而是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裹住宋予珊被雨水打湿、冷得微微发抖的肩膀。然后,他蹲下身,在车门外,就着昏暗的光线,查看她红肿的脚踝。
他的手指温热,触碰到肿胀的皮肤时,宋予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立刻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没事。”宋予珊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干涩。
唐禹沉默地打开急救包,找出喷雾和弹性绷带。他处理伤口的动作并不十分专业,却异常专注和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先用喷雾镇痛冷却,然后用绷带一圈一圈,力道适中地缠绕固定,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
雨水顺着他低垂的眼睫滑落,滴在他沾满泥点的手背上。他全程没有说话,只有绵长的呼吸声,和雨水敲击车顶的嘈杂混合在一起。
包扎完毕,他站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他看着她,目光复杂,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愧疚、心疼、或许还有一丝不敢表露的眷恋。
“记得看医生。”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别再穿高跟鞋走这种路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高大的背影很快被灰暗的天色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宋予珊靠在椅背上,肩膀上还残留着他用毛巾包裹过来的触感,脚踝上是他仔细包扎好的绷带带来的支撑感。冰冷的身体似乎找回了一点温度,而那被强行压下的、关于他的所有记忆,伴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和他沉默的出现,汹涌地回溯。
他没有解释,没有祈求原谅,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了,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然后离开。
这种沉默的、不带任何索取意味的守护,比任何痛哭流涕的告白或巧舌如簧的辩解,都更具力量。
之后几天,宋予珊的脚伤在家休养。她没有再拉黑那个号码,他也没有再发来任何信息。仿佛山路上那次相遇,只是雨中的一个幻觉。
直到第三天傍晚,门铃响了。
宋予珊拄着临时用的手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
唐禹站在外面。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挺拔,只是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似乎没有睡好。他手里没有花,没有蛋糕,只提着一个印着某知名中医馆标志的纸袋。
他没有按第二下门铃,只是安静地等着。
宋予珊犹豫了很久,久到门外的人似乎以为没人在家,微微叹了口气,弯腰将纸袋轻轻放在门口,准备离开。
在他转身的瞬间,门开了。
唐禹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亮光,随即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
宋予珊看着他,没有让他进去,也没有关门。她的目光落在他放在地上的纸袋上。
“是活血化瘀的膏药,老大夫配的,效果很好。”他轻声解释,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还有几包泡脚的药粉,用法我写在里面了。”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
宋予珊沉默着。她看到他被雨淋湿的样子,看到他沉默包扎伤口的样子,看到他此刻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样子。那些冰冷的猜疑和受伤的自尊,似乎在一点点松动。
“那本笔记,”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不再是冰冷的质问,“真的是从看到杂志那天开始的?”
唐禹身体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闪躲:“是。那天是3月12号。我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笔记本是后来才开始写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没有骗你,姐姐。一句都没有。”
他的眼神干净,坦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
“为什么用那种方式?”她问。
“……因为胆小。”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因为觉得配不上,因为怕被拒绝后连远远看着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像个变态一样收集所有信息,幻想能拼凑出一个你可能会喜欢的影子……我知道这很蠢,很过分,我不求你原谅,姐姐。”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笔记上的每一个字,记录的是我的笨拙和惶恐,但靠近你之后,对你好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喜欢你的心情,更是真的。从来没有演。”
他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敲在宋予珊的心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楼道的窗户,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光影在他身上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他站在光与暗之间,眼神清澈而坚定。
宋予珊看着他,看着这个比她小四岁,用错了方式,却似乎捧出了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的男孩。那些他带来的温暖,那些细碎的感动,在此刻压过了被欺骗的愤怒和寒意。
或许,真心与算计之间,本就存在一条模糊的界线。如同晨昏交替之时,光明与黑暗交织,难以截然分割。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唐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垂下眼睫,低声道:“药……你记得用。我……走了。”
他再次转身。
“唐禹。”
他猛地停住脚步。
宋予珊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柔软。
“进来吧。”她说,“上次的蛋糕,还有吗?有点想吃了。”
唐禹的背影僵住了,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积聚起水光,比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但他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嘴角努力向上扬起,扯出一个带着哭腔,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有!我……我马上去做!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