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宋予珊的脚踝拆掉绷带那天，是个晴朗的周末。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是一场无声的舞蹈。她试着在地上走了几步，久违的轻松感让她轻轻舒了口气。

手机屏幕亮起，是唐禹发来的信息，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是一张照片——超市生鲜区琳琅满目的货架，购物车里已经放了几样食材，能看到新鲜的基围虾、翠绿的西兰花，还有她偏爱的那种牌子的日式豆腐。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姐姐，晚上有空吗？想庆祝你康复。我来做饭，吃完我就走。」

语气依旧谨慎，带着不敢逾越的界限感，却又将关心落到实处。他没有问她喜欢吃什么，因为他早已记得。他没有要求登堂入室，只是提出一个短暂停留的、合情合理的请求。

宋予珊看着那张充满生活气息的照片，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回了一个字：「好。」

那边几乎是秒回：「嗯！我保证清淡营养！（小猫握拳.jpg）」

傍晚，门铃准时响起。宋予珊打开门，唐禹站在外面，手里提着几个满满的购物袋，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似乎是快步走来的。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和灰色运动长裤，身上有阳光和干净洗衣液的味道，清隽又清爽。

“姐姐。”他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嘴角扬起一个克制又难掩开心的笑容，依旧是那副奶奶的样子。

“进来吧。”宋予珊侧身让他进门。

这一次，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拘谨，也没有了上次的慌乱无措。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放下东西，穿上自己带来的围裙，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洗菜、切配、腌制虾仁……动作流畅自然，高大的身影在厨房的方寸之地移动，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宋予珊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处理工作，也没有待在客厅，而是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忙碌。抽油烟机低声轰鸣，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食物下锅时滋啦作响，伴随着逐渐弥漫开的诱人香气，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温暖画面。

唐禹偶尔会回头看她一眼，对上她的目光，便会露出一个有点腼腆的笑容，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他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在她问起某道菜的做法时，会认真地解释几句。

这种安静而和谐的共处，比任何热烈的言语都更能抚平心绪。

饭菜很快上桌。清蒸基围虾，蒜蓉西兰花，蟹黄豆腐羹，还有一道冬瓜排骨汤，果然都是清淡又营养的菜式，色香味俱全。

两人对面坐下。唐禹先给她盛了一碗汤，轻声说：“先喝点汤，暖胃。”

汤匙舀起清亮的汤汁，送入口中，温度适中，鲜香甘醇。宋予珊慢慢地喝着，胃里和心里都跟着暖和起来。

“味道很好。”她说。

唐禹眼睛弯了起来，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低头喝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吃饭的过程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轻碰的声音。但这份安静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在这日常的、温暖的一餐中，渐渐消弭于无形。

吃完饭，唐禹利落地收拾了碗筷，坚持不让她动手。他将厨房恢复原样，擦干净灶台和水池，动作细致。做完这一切，他解下围裙，折好放回自己的袋子里，然后看向宋予珊。

“姐姐，那我……”他准备履行承诺离开。

“坐下歇会儿吧。”宋予珊打断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刚吃完饭。”

唐禹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涌上难以抑制的惊喜，他乖乖走到沙发边，在之前常坐的那个位置坐下，身姿依旧挺直，但紧绷的肩线明显松弛了下来。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粉色，暮色开始四合。

宋予珊没有开主灯，只打开了沙发旁那盏暖黄色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两人，在地上投下依偎般的影子。

“雪球……还好吗？”宋予珊忽然问道。这是那次之后，她第一次主动提起那只猫。

唐禹立刻点头，拿出手机，翻出最近的照片和视频给她看。视频里，雪球在玩一个逗猫棒，蹦跳着，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湛蓝的眼睛专注又机灵，最后玩累了，凑到镜头前“喵喵”叫着，像是在撒娇。

“它好像又胖了点。”宋予珊看着，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嗯，有点贪吃。”唐禹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屏幕里的猫咪，又悄悄抬眼看了看她。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却流淌着一种静谧而温馨的暖流。

良久，宋予珊轻轻开口，声音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平静：“唐禹。”

“嗯？”他立刻应声，专注地看向她。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她说。

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反复的确认，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最后一道锁。

唐禹怔住了，他看着她，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水光迅速积聚。但他这次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嗯！”

所有的误会、猜疑、伤害，在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中，被正式地翻了过去。不是遗忘，而是释然，是选择将那一页折起，共同书写新的篇章。

暮色更深，窗外亮起万家灯火。

唐禹没有再提离开。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陪着宋予珊看了一会儿窗外，偶尔低声说几句话，内容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份陪伴本身。

直到夜色浓郁，他才起身告辞。

这一次，宋予珊送他到了门口。

“姐姐，我明天……”他站在门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明亮的期待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明天早上给你送早餐过来好不好？巷口那家粥铺的鸡丝粥，你上次说不错的。”

不再是刻意的讨好，而是融入生活的、自然而然的关心。

宋予珊看着他被楼道灯光照亮的、带着期盼的脸庞，点了点头：“好。”

唐禹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拨云见月，明亮又温暖。他朝她挥挥手：“那姐姐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门缓缓关上，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外。但这一次，宋予珊知道，他不是离开，而是归巢。而她这座曾经冰冷坚固的堡垒，也终于心甘情愿地，为他亮起了那盏名为“等待”的灯。

心的漂泊，终于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