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审判1

伦敦的秋雾，是泰晤士河与万千烟囱共同呼出的叹息，浓稠、阴冷，带着煤灰与隐秘的气息。它悄然漫过布鲁姆斯伯里区精心修剪的铁艺栏杆，爬满了雷金纳德·克鲁夫爵士宅邸那扇巨大的凸窗。

宅邸内，书房里的空气仿佛比窗外凝滞的雾气更加沉重。爵士，这位以描绘光明与希望的风景画而闻名的皇家艺术学院成员，此刻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伏在他那巨大的画架上，如同一只被钉住的标本。生命已从他体内流逝，只留下一具僵硬的躯壳，一支画笔松驰地嵌在他指间，一个空的鸦片酊瓶子，像颗黑色的泪珠，滚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苏格兰场的莱斯特警督，一位习惯于用确定性来对抗城市混乱的实干家，用力搓了搓他冻得发红的手，声音洪亮地试图驱散室内的死寂：

“现场是从内反锁的，唯一的钥匙好好待在死者自己的马甲口袋里。至于这封遗书，”他朝着书桌上那张字迹优雅、措辞清晰的信笺扬了扬下巴，“写得再明白不过了。他为多年前……唉，一个叫汉娜的年轻女仆因他而死的事，长期饱受良心折磨，决定自我了结。典型的愧疚性自杀，动机、现场、工具，一应俱全，案情清晰。”

他的结论像一块巨石落下，几乎压碎了所有质疑的空间。几名下属下意识地点头，准备开始收拾现场。然而，一个冷静得像外科手术刀的声音，从书房门口切了进来，轻易地划破了这层脆弱的“清晰”。

“‘清晰’，往往是真相最有效的伪装，警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推理先生站在门廊的阴影里，仿佛是从伦敦的雾气中凝结而出。他身形颀长，一件黑色长大衣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熨帖，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洞察一切的灰色眼眸，正以近乎无礼的专注，缓慢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死者脖颈不自然的弯曲角度，到画架上那幅色调异常阴暗、笔触狂乱的未完成海景，再到书桌上墨水瓶与信纸之间那微妙的相对位置。

莱斯特警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推理先生！”他提高了音量，试图夺回控制权，“苏格兰场感谢您的顾问身份，但此案证据链完整……”

“但此案或许，”一个轻快悦耳的女声，像一道阳光意外地穿透了浓雾，接过了话头，“需要一点，嗯，更‘立体’的观察。您不觉得吗，警督？”真相小姐从推理先生高大的身影后轻盈地闪出，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无法真正生气的、充满好奇的微笑。她无视了现场的凝重，目光落在书桌一角，“比如，这瓶墨水的盖子，是旋紧的。一个即将写下临终忏悔的人，动作通常会有些紊乱，要么忘记盖盖，要么盖得很匆忙。可这个盖子，拧得如此从容、规整，就像……完成了一项日常功课。”

推理先生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但没有出言反驳。有她在场，他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足以让整个苏格兰场下不来台的尖锐评判，似乎总能被巧妙地化解、引导。这是他们之间多年形成的、无需言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