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执念

救护车在破败的街道上颠簸前行，每一下震动都让林薇的心跳加速。驾驶座上的实习生程野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后车厢里，除了林薇和小哲，还有两名幸存下来的护士——年长些的张玲和刚工作不满一年的赵小雨。

“我们应该出城！”张玲突然打破沉迷，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往乡下开，那里人少，肯定更安全。”

程野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但油不多了，我们应该开不到乡下。”

“那就找加油站！”张玲坚持道，“总比留在城里好，你看看外面，这根本就是地狱！”

林薇抱紧怀中的小哲，男孩已经停止了哭泣，但仍在轻微发抖，透过救护车后窗，她看到街景如同噩梦：车辆横七竖八地堵塞在道路，几处建筑冒着黑烟，最令人心惊的是那些游荡的身影，行动僵硬，衣衫褴褛，有的身上还带着可怖的伤口，显然已非活人。

“我得回家。”林薇轻声说，却让车上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玲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吗？现在这种情况还要回家？”

“我爸妈在家等我，我答应过今天要回去的，”林薇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年纪大了，平常很少用智能手机，如果电视和手机都信号不通，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野减速绕过一辆翻倒的公交车，车身猛地一晃，“林医生，不是我们不近人情，但你看看外面，阳光小区在城东，我们现在在西区，这一路过去太危险了。”

就连一直沉默的赵小雨也小声附和：“是啊，薇薇姐，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林薇没有立即反驳。她轻轻拍着小哲的背，目光扫过车上的么一张脸—恐惧、疲惫，劫后余生的茫然。她理解他们的恐惧，因为那也是她的恐惧，但脑海中父母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尤其是电话里对母亲那句“明天一定回来”，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头。

“在下一个路口右转，继续直行两公里左右就是阳光小区。”林薇平静地说，仿佛在交代普通的出院指引，“你们可以把我放在附近，然后继续你们的计划。”

救护车猛地刹住，所有人都因惯性向前倾。

“你认真的？”程野转过头，眼睛因震惊而睁大。

“那是我父母。”林薇迎上他的目光。

争执间，车外突然传来拍打声。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的年轻女孩正在拼命拍打车窗，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

“救命！求求你们让我上车！”她哭喊着，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

程野犹豫地看向林薇，后者已经伸手去开车门。

“等等！万一她受伤了呢？”张玲警惕阻止道。

林薇的手停在门把上，透过玻璃仔细观察女孩，制服上有血迹，但似乎是溅上去的，没有明显伤口，眼神清明只有恐惧，没有那可怕的浑浊。

“她没事。”林薇果断拉开车门，伸手将女孩拉了上来。

女孩几乎是瘫倒在车上，喘着气连声道：“谢谢，谢谢你们……那些怪物，它们吃了店长……”

“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受伤？”林薇一边问一边快速检查女孩的情况。

“陈露…我叫陈露，没有，我没受伤，我躲进了冷藏库……”女孩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抓住林薇的手臂，“你们要去哪里？带上我好不好？我可以帮忙，我什么都能做！”

张玲不耐烦地打断：“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她转向程野，“开车，继续往前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商量。”

救护车重新启动。陈露蜷缩在角落，小哲好奇的看着这个新来的姐姐，悄悄递给她一块从救护车急救包里找到的巧克力。

林薇望着窗外飞逝的场景，心却越来越沉，每远离父母家一分，内心的不安就增加一分。

几分钟后，程野找到了一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一个半开着卷帘门的汽车维修店，店里似乎空无一人，至少没有活动的“人”。

将车小心倒进店内，程野拉下卷帘门，只留一条缝隙观察外界，昏暗的光线下，几人面面相觑，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

“现在我们怎么办？”赵小雨带着哭腔问。

张玲率先开口：“我认为应该往城外开，乡下人口密度低，肯定比城里安全，我们可以找个小农场什么的，至少不容易饿死。”

程野沉吟道：“往南开，我记得那边有个军区，说不定已经有救援点了。”

新来的陈露怯生生地问：“不能就留在这里吗？这里好像挺安全的……”

“不安全，”林薇摇头，“我们动静不小，可能已经引起了注意，而且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撑不了多久。”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薇，等待她的建议。

林薇深吸一口气：“我要回家，阳光小区，城东方向。”

一阵尴尬的沉默。

最后张玲开口：“林薇，我理解你担心父母，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是医生，应该比我们更理智才对。”

“正是因为我理智，才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林薇平静地回答，“所以我不要求任何人跟我一起冒险，你们可以继续你们的计划，把我放在附近就行。”

程野烦躁地抓抓头发：“林医生，不是我们不帮你，但这根本是自杀行为啊！这一路多少危险，就算你侥幸到了，怎么确定你父母还…还…”他说不下去了。

“无论他们是生是死，我都要亲眼看到，”林薇的声音轻微颤抖但坚定，“我不能活在不知道他们下场的恐惧里，如果他们在等我，而我因为害怕没有去，我余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赵小雨小声说：“可是如果你出事了死了，他们知道了会更难过的……”

林薇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苦涩：“那就别让他们知道。”

维修店里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警报声和不明原因的爆炸声。

最后张玲叹了口气：“我们还是投票吧，赞成出城的举手。”

她自己举起了手，犹豫片刻后，赵小雨和陈露也慢慢举起了手。

程野没有举手，他复杂地看了林薇一眼：“林医生，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林薇摇摇头，从急救包里拿出一些必备的药品和绷带塞进口袋：“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她站起身，走到卷帘门口，“就到这里吧，谢谢你们陪我这一程，祝你们安全抵达。”

“等等！”程野突然站起来，“至少带点防身的东西。”

他在维修店里快速翻找，最后递给林薇一根沉重的撬棍和一把小刀，“比你的斧头轻便些，但也好用。”

林薇接过武器，真诚道谢：“谢谢。”

张玲也从车里拿出一些食物和水塞进林薇的背包：“多带点，不知道要用多久。”

就连最胆小的赵小雨也默默递上一个哨子：“也许…也许有用。”

陈露则把自己外套上的兜帽拆下来，递给林薇：“灰色的，比白色不容易被发现。”

这些小小的善意让林薇眼眶发热。末世才刚刚开始，人性尚未完全泯灭。

最后，她蹲下身，轻轻拥抱了小哲：“乖乖跟着他们，他们会保护你的，好吗？”

小哲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伸手搂住林薇的脖子：“医生姐姐也要小心。”

这一刻，林薇几乎动摇了，但想到自己的父母可能正处在同样的恐惧中，甚至更糟，她硬起心肠，松开了小哲。

“我走了后，你们尽快离开这里，”林薇最后叮嘱道，“往南走吧，军营确实是个合理的选择。”

她没有说再见，因为知道可能再也不见。

轻轻抬起卷帘门，林薇敏捷地滑了出去，然后迅速将门拉下，隔绝了最后一点人声，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起垃圾和纸张的声音，林薇迅速躲到一辆废弃汽车后，观察四周。

她检查了一下装备：一把撬棍，一把刀，背包里有有限的食物和水，以及医疗用品，医生服太显眼，她脱下来塞进背包，只穿着里面的浅蓝色衣服。

深呼吸几次，林薇开始行动。她选择了一条小路，尽量避开主干道，那里车辆堵塞严重，可能隐藏着更多危险。

调整方向，林薇继续向东前行。越往城东走，景象越灿烈，街道上不仅有空车，还有不少撞毁的车辆，有的还在冒烟，她甚至看到一辆公交车侧翻在地，车窗破碎，里面似乎还有被困的乘客。

为避免主干道，她选择穿过一个公园，这原本是市民休闲的好去处，如今变成了死亡陷阱，草地上散落着野餐布和物品，甚至还有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林薇小心翼翼地沿着小径快速移动，突然听到有人呼救。

“帮帮忙！求你了！”

一个男人被困在公共厕所顶上，下面围着五六个感染者，正试图攀爬上去。

男人看到了林薇，挥舞着手臂：“救命！它们要上来了！”

林薇停下脚步，内心再次挣扎，救人意味着冒险，但见死不救又违背她作为医护人员的誓言。

最终，她想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方法，从背包里找出从救护车上带下来的警报器，原本是用于吸引感染者注意的。

她退到安全距离，启动警报器，然后用力扔向相反方向的树丛，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起，围在厕所下的感染者被声音吸引，纷纷转向声源处，蹒跚着走过去。

厕所顶上的男人得救了，但他接下来的行为让林薇目瞪口呆—他非但没有趁机下来逃跑或向她道谢，反而开始向她喊话：

“嘿！你有食物吗？给我点！我都饿了一天了！”

林薇皱眉，没有回应，准备悄悄离开。

但男人不依不饶：“别走啊！帮人帮到底！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全，我们可以一起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刚刚被引开的感染者又有返回的趋势。林薇意识到这男人是个麻烦，果断加快脚步离开。

“喂！别走啊！臭婊子！见死不救！”男人见她离开，立刻变脸，破口大骂。

骂声在寂静的公园里回荡，引来了更多注意。林薇不仅听到感染者的嘶吼声从多个方向传来，还看到公园另一端有几个感染者出现，似乎是被男人的叫骂声吸引过来的。

情况迅速恶化。林薇不得不跑起来，身后的追逐声越来越多，她钻入一片小树林，希望借此摆脱追踪。

树枝刮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但她不敢停下，直到肺部灼痛，实在跑不动了，才躲在一棵大树后喘气。

听了一会，追逐声似乎远了。林薇稍微放松，检查自己的位置，仍然在公园里，但靠近东侧边缘，只要穿过前面的广场，就能回到街道上，离阳光小区更进一步。

当广场上游荡着十几个感染者，直接穿过无异于自杀。

她需要另寻路线，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广场旁边有一排商业店铺，或许可以从店铺后面绕过去。

悄悄移动到店铺后方，林薇发现这里相对安静。她试着推了推后门，一扇咖啡店的门竟然没锁。

店内空无一人，只有打翻的桌椅和凝固的咖啡渍，前门玻璃上沾着血手印，但暂时没有威胁。

林薇迅速穿过店铺，来到前门处观察广场情况。从这个角度，她能更清楚地看到感染者的分布。它们似乎没有特定目标，只是无意识地游荡，但数量令人绝望。

正当她思考最佳路线时，突然听到细微的敲击声。

声音来自柜台下方，林薇握紧撬棍，小心靠近。

柜台后，一个年轻女生蜷缩在那里，面色苍白，手指轻轻敲打着柜台内壁，似乎是在无意识的动作。当看到林薇时，她眼睛猛地睁大，露出惊恐之色。

“别怕，我是活人，”林薇轻声道，展示自己手中的撬棍，“你受伤了吗？”

她摇摇头，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储藏室方向，“那里面……有东西…”

林薇的心一沉。她示意女生保持安静，自己则慢慢走向储藏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种奇怪的抓挠声和低沉的咕噜声。

深吸一口气，林薇用撬棍轻轻推开门。

储藏室里昏暗无比，只有紧急出口标志发出微弱的绿光，接着这光，林薇看到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它的肩膀不正常地扭曲着，正用一只手反复抓挠墙壁，指甲已经剥落出血，却毫无知觉。

林薇迅速后退，轻轻带上门，然后用撬棍卡住门把，几乎同时，门内传来撞击声，那东西发现她了！

“快走！”她对柜台后的女生喊道，同时冲向咖啡店后门。

女生惊慌地爬出来，跟着林薇跑出后门。两人一路狂奔，直到拐过两个街角才停下喘气。

“谢谢…谢谢你…”女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在那里躲了一天了，不知道它也在…”

林薇摆摆手，观察着周围环境。她们已经离开了公园区域，现在处在一条住宅街道上，这里相对安静，但危险可能隐藏在任何一个门窗之后。

“你要去哪里？”女生问，眼中带着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吗？”

林薇看着她—大约十八九岁年纪，看起来身体状态尚可，没有受伤迹象。

“我要去阳光小区，很远，而且危险。”林薇实话实说。

“没关系！总比一个人好！”她急切地说，“我叫杨乐乐，我是体校的学生，跑得快，也不会拖后腿的！”

林薇犹豫了。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但也多一分风险和责任，而且如果对方中途变卦或者成为负担……

最终，她点了点头：“好吧，但必须听我的指挥，遇到危险我可能顾不上你，明白吗？”

杨乐乐猛点头：“明白！绝对服从！”

有了同伴，林薇感到肩上的压力似乎轻了一些，但内心的责任感也更重了。她望向小区方向，夕阳已经开始西沉，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在夜幕完全降临前到达。

“我们走，”林薇调整了一下背包带，握紧撬棍，“跟紧我。”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在死寂的街道上快速移动，向着未知的前方。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末世中最后一点人性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