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踩过积着落叶的柏油路,会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秋夜在小声说话
陈奕恒走在枫叶大道上,不知不觉来到了江边,晚风裹着凉意扑在陈奕恒脸上,而他好像并不知道寒冷,眼角泛起微微泪光。陈奕恒隔着侧栏向下望去,江水是泼翻的浓墨,在夜中沉得发暗望不见底的深处像藏着无数双沉默的手,一并把陈奕恒拽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黑里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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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关的挂钩上,永远挂着两件外套。一件是警服,肩线挺括,衣角偶尔沾着未洗去的泥点;一件是针织开衫,米白色,袖口磨出了细绒,带着粉笔灰的淡香
陈奕恒每天早上,都是被煎蛋的香味叫醒的,母亲会把煎蛋摆成小太阳的样子,父亲则坐在对面,两三口吃完,然后接过母亲递来的保温杯,里面装的是父亲爱喝的菊花茶“陈大警官,今天要早点回来啊”母亲每天早上都会笑着说出这句话,而父亲就会把陈奕恒抱起嘴角扬起笑意“好啊,奕恒要听妈妈的话,爸爸回来给你带巷口张爷爷做的炒栗子”
陈奕恒喜欢画画,在画里他总是把父亲涂成蓝色,而父亲胸前的徽章则是金色的,它比天上的太阳都亮,母亲站在父亲身边手上拿着一支紫色的粉笔,而中间的便是陈奕恒手中有一束满天星。母亲每次路过都会摸着陈奕恒的小脑袋夸赞
周末是他最开心的时候,每次的周末父亲都会抽时间陪陈奕恒和母亲放风筝,微风漫过,头发像浸了水的软绸,轻轻贴在脸颊,又被风推着,缓缓飘成松散的弧,他们的笑混在一起,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草坪上,像块暖暖的糖
那天陈奕恒在幼儿园画画,老师忽然把他叫出去,说母亲来接他回家,幼小的陈奕恒只以为是父亲回来陪他一起玩,他飞快的跑出去却只看见眼睛红红的母亲,似乎是刚哭过,陈奕恒心疼的拉拉母亲的,可她的手像携了一捧碎雪,指尖的凉意漫过他的手腕,像是初融的溪水里,那些尚未化尽的薄冰,陈奕恒轻声询问,他候在原地,连风都静了几分,却终究没等来那抹像浸了温水的声音,只落得满耳的空寂,像刚沏好的茶,慢慢凉成了沉默,那时他只觉得有人把自己搂的更紧
再后来,陈奕恒看到了和他爸爸一样许多穿警服叔叔阿姨,他们站在一个黑色的盒子,他们围坐在那里,没人大声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叹息在空气里飘着,像断线的风筝,我站在几步外,明明想上前,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看着那份难过在他们之间无声地蔓延,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时妈妈忽然蹲下来,声音哑哑地说“哼哼,爸爸去天上当英雄了,以后让妈妈照顾你好不好?”陈奕恒胸口像压着半块湿棉絮,闷得发慌,那些翻涌的情绪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它在心里慢慢发酵,酸了鼻尖,也钝了时光,或许那时他有许多问题,可不知怎么的他问不出口,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那袋热乎乎的炒栗子和父亲温暖的怀抱
那天之后,每次她拿起筷子,都只轻轻夹了几口菜,碗里的饭粒几乎没动,像盛着一小捧没被触碰的月光,连汤匙碰着碗沿的声响,都像怕惊了什么,不过是数了几次花开花落,听了几轮蝉鸣雪落,几年的时光就悄悄从指缝溜走,连旧日历都叠成了厚厚的一摞,成了岁月的注脚,13岁的陈奕恒发现母亲经常呕吐并腹痛,他三番五次的劝母亲去医院看看,但母亲并不愿意她深知自己有胃病,但她不想去医院,因为身上的钱根本不够。等陈奕恒再次回到家时,桌上只剩一张卡和一封信,陈奕恒垂着眼,指尖把衣角捻得发皱,空气里只剩钟表滴答,像谁把情绪按进了沉默的水里
有些人攥着一手好牌,却能闲闲打输;他拼尽全力握着一副烂牌,刚想理顺,命运又抽走了他仅有的几张王牌,在陈奕恒15岁时,他患上了渐冻症,他把诊断书折了又折,塞进抽屉最深处,转头给窗台上的绿萝浇了水,仿佛那纸页上的字,从未烫过眼...
又是一岁末尾,化验单上的数字没怎么变,可陈奕恒记得春天晒过的太阳、秋天闻过的桂香,原来这一年他不是在和疾病对抗,只是在好好接住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但是病痛就像涨潮的海,起初只是漫过脚踝,如今却渐渐漫到胸口,连呼吸都带着潮水般的沉重,只能看着岸边的光,一点点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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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