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星逐月

沈清璃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最终彻底消散在林玄知的怀中。那曾经温软的身体，在他臂弯里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苍白的面容，洗去血污，却洗不去那凝固在唇边的、凄绝而释然的弧度。

她最后那声无声的“走”，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一遍遍凌迟着林玄知的心脏。

周围的喊杀声似乎变得遥远，禁军们看着那个抱着女子尸体、如同石雕般跪在雨地里的紫袍监正，竟一时不敢上前。他周身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却又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气息，令人心悸。

林玄知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他墨色的发丝滑落，流过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流过他猩红如血、却空洞得仿佛失去所有星辰的眼眸。

他没有看那些围拢过来的禁军，也没有看远处宫墙上那抹明黄的身影。他的目光，只是死死地、贪婪地锁在怀中女子再无生息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带入永恒的黑暗。

“呵……呵呵……”低哑的、仿佛来自幽冥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与疯狂。

他轻轻地将沈清璃放下，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她安眠。然后，他站起身，拾起了落在血泊中的那柄染血长剑。

剑身映出他扭曲而冰冷的面容。

“陛下……”他望向宫墙的方向，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风暴，“你要的‘七窍玲珑心’……碎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致惨烈的弧度，一字一句，如同诅咒：“而臣的‘天缺之命’……今日，便以此残躯，为你……送行！”

话音未落，他体内那属于“天缺之命”的、本就极不稳定的本源力量，被他以一种逆转经脉、燃烧灵魂的禁忌方式，彻底引爆！

轰——！！！

比沈清璃自爆“玲珑心”时更加恐怖、更加狂暴的能量，以林玄知为中心，如同黑色的太阳般骤然升起、膨胀！那不是星光，而是纯粹的、带着湮灭气息的黑暗！天空中的乌云被瞬间驱散，却又被这毁灭性的黑暗所吞噬！

禁军们惊恐地后退，却如同卷入漩涡的蝼蚁，瞬间被那扩散的黑暗能量撕成碎片，化为飞灰！高大的殿宇围墙，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纸糊般崩塌、湮灭！

“护驾！快护驾！”宫墙上传来惊恐的尖叫。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那毁灭性的黑暗能量，如同拥有生命般，主要朝着宫墙的方向席卷而去！所过之处，万物凋零，生机断绝！

在这片毁灭的风暴中心，林玄知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安静躺在血泊中的沈清璃，眼中是无穷无尽的不舍、眷恋与……一丝终于得以解脱的释然。

清璃，别怕，我这就来陪你。

不……等等。

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念头，在他灵魂即将彻底燃尽的最后一刻，猛地闪现！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她的魂魄，她的灵识，必须保住！哪怕逆天而行，哪怕魂飞魄散，他也要为她争得一线轮回之机！

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他将那引爆“天缺”本源后产生的、绝大部分毁灭性能量导向皇宫，而将其中最为精纯、却也最为脆弱的一缕本源星魂之力，强行剥离出来，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闪烁着黯淡星芒的透明光茧，悄无声息地裹住了沈清璃即将消散的魂魄，然后猛地将其打入脚下因能量冲击而裂开的一道深不见底的地脉裂隙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在那席卷一切的黑暗能量中，如同沙堡般开始寸寸瓦解、消散。

“清璃……等我……”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仿佛看到，那落入地脉的光茧，闪烁着微弱的、却充满生机的光芒，向着大地深处，向着未知的远方，沉潜而去。

……

巨大的爆炸与能量冲击，几乎将小半个皇宫夷为平地。皇帝虽在重重保护下侥幸生还，却也身受重伤，元气大损，经此一吓，龙体彻底垮掉，不出半年便郁郁而终。林家与沈家的恩怨，钦天监正的陨落，以及那场惊世骇俗的“弑君”之举，都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下，只留下一些真假难辨的野史传说。

时空流转，民国初年。

江南水乡，烟雨朦胧。乌篷船摇晃着穿过石桥，船桨划破平静的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一座临河的茶楼二楼雅间，穿着月白色学生装的沈清璃（苏念卿）正凭窗远眺，看着细雨中的青瓦白墙出神。她手腕上戴着一串新买的、样式普通的木珠手链。自她有记忆起，就时常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总有巍峨的宫殿，清冷的星光，和一个模糊的、穿着紫袍的孤寂身影。醒来后，心中总是空落落的，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念卿，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同桌的女伴笑着问道。

苏念卿回过神，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雨景，有些……熟悉。”她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楼下街道。

就在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年轻男子，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正从对面的书局走出来。他身形颀长，气质清冷卓然，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沉郁，仿佛承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那男子也恰在此时抬起头，目光穿透朦胧的雨丝，精准地落在了二楼窗口，落在了苏念卿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宫殿、星台、丹房、氅衣的温度、血色的雨夜、那双悲痛欲绝的眼眸……前世种种，爱恨纠缠，生死别离，在这一刻，如同解开了封印，清晰地烙印在苏念卿的脑海之中！

她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是他！是林玄知！他来了！

楼下的男子，显然也经历了同样的冲击。他撑着伞的手微微颤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跨越了生死、寻觅了太久终于得见的、近乎痛苦的狂喜与酸楚。

他看着她，隔着绵绵的秋雨，隔着喧嚣的街道，隔着百年的时光。

这一世，他叫林知玄。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二楼窗口那泪流满面的女子，微微颔首。

仿佛在说：好久不见。

我找到你了。

苏念卿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更加汹涌。她看着他，用力地、一遍遍地点头。

雨，依旧在下。乌篷船晃晃悠悠，驶向远方。

古老的石桥见证着这场跨越时空的重逢。遗憾或许依旧存在，前世的伤痛并未完全抚平。但至少，在这一刻，失落的星辰终于寻回了它的轨迹，残缺的月光，也等来了再度圆满的契机。

他们的故事，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时代，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