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第一天,周五。
白益云坐在前往疾安市大巴上,思绪飘向远方。
白益云没有见过妈妈,因为云芊倩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身亡了。
有些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是一个“杀人犯”,是他夺走了云芊倩的生命。
他的爸爸——白朔和他的妈妈——云芊倩在大学相爱,认识到恋爱也就两个月,刚毕业就结了婚,结婚一年半多就有了白益云,所以其实云芊倩去世的时候也就二十五岁多一点。
白朔很爱云芊倩,可以说已经到了有点病态的程度,他将云芊倩的死全都怪在了白益云的头上,在他听到手术医生宣布云芊倩去世,要他们节哀,并把白益云抱出来的时候,白朔一把抢过白益云,要不是有医生、护士和白益云奶奶拦着,那白益云现在也不可能是一个高二生。
当然,这些都是奶奶告诉他的,奶奶是他童年生活中是最爱,最可靠的一个人。
就连名字都是奶奶取的,奶奶当时说,“吹开云雨天益高,照破山河地加大”,这啊寓意着去除障碍、拨云见日后,会迎来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好的发展前景。
白益云很喜欢这个名字,可能是因为寓意好,又好听,还有……这里面还有……妈妈的名字。
白益云是奶奶养大的,因为他,奶奶和爸爸出了一些矛盾,所以白朔搬走了,好像是去了什么同嘉市,每个月给奶奶打七千块钱。
白益云一直很愧疚,难道不是自己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家的安宁吗?他是不是本来就不该出生?他是不是可恶至极?他是不是万恶之源?他是不是………………
“叮!疾安市大巴停靠站到了,请需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请需要上车的乘客从前门上车!”
下车铃声打断了白益云那一长串的思绪,他快速拿好行李,从后门下车。
疾安市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扑在白益云脸上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
停靠站出口人流涌动,叫卖声、鸣笛声混杂在一起,比他生活的城市喧闹得多。
此行他并非来游玩,而是按照奶奶半个月前的电话嘱托,趁着放假来疾安市的老房子找她,特意回来小住,也想让许久未见的祖孙俩好好待几天。
他记忆中的地址,辗转坐上了一辆老旧的公交车。
车身颠簸着驶过狭窄的街巷,两旁的老房子墙面斑驳,屋檐下挂着褪色的红灯笼,偶尔有晾晒的衣物从窗口垂下来,随风轻轻晃动,倒有几分奶奶常提起的 “老日子的味道”。
白益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那些缠绕在心头的自我怀疑 ——“是不是我毁了爸爸和奶奶的生活”“妈妈会不会怪我”,似乎被这陌生又带着亲切感的环境冲淡了些许。
公交车最终停在一条僻静的巷口,巷口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 “青云巷”。
白益云拎着行李箱,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鞋底敲击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巷子深处,有一座老小区,叫“荷期小区”。
老小区没有配电梯,白益云便走楼梯上七楼。
701,白益云敲了敲门。
没人开,试了一下密码,最后“112233445566”正确。
他走进去,客厅没人,房间也是,他便去小平台花园找。
平台花园门上挂着 “云栖小院” 的牌匾,字迹清秀,奶奶曾说这是她年轻时亲手写的,那时妈妈还常来这儿帮她打理花草。
他抬手轻轻叩了叩木门,里面立刻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门 “吱呀” 一声被拉开,奶奶花白的头发露在门外,脸上堆起欣慰的笑容:“益云来啦,路上累坏了吧?诶呀,诶呀,这隔音效果太好了,奶奶没听讲,奶奶给你炖了鸡汤。”
白益云点点头,跟着奶奶走退出平台花园。
“先把行李放屋里,洗把脸再来喝汤。” 奶奶接过他手里的背包,又帮他把行李箱推到卧室门口,转身进了厨房。
白益云走进卧室,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好的画,画的是青云山的云海,奶奶曾说这是妈妈怀孕时,和爸爸一起去青云山游玩后,爸爸亲手画的,后来妈妈走了,奶奶一直把这幅画带在身边。
他盯着画看了许久,画中的云海翻涌着,山顶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万道金光,忽然就想起奶奶给他取名时说的那句 “吹开云雨天益高,照破山河地加大”。
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意思,如今再想,心里竟莫名泛起一阵暖意。
“益云,快来喝汤了!” 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走出卧室,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放在中间,旁边还有炒青菜和清蒸鱼,都是他爱吃的菜。
“多喝点汤,补补身子,看你在学校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奶奶一边给他盛汤,一边细细打量他,“瘦了点,不过精神头还行。”
白益云接过汤碗,温热的汤汁滑进喉咙,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到全身。
他小口喝着汤,没怎么说话,奶奶也不催他,只是偶尔说些巷子里的趣事 —— 哪家的小猫生了崽,哪家的老人又在门口晒太阳织毛衣,语气里满是对这里的喜爱。
晚饭后,奶奶坐在平台花园里的藤椅上,白益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
天色渐渐暗下来,巷子里传来零星的狗叫声,风里带着月季的香气。
奶奶忽然开口:“益云,你是不是还在怪自己?怪自己让你妈妈走了,怪自己让家里变成现在这样?”
白益云的身体猛地一僵,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沉默着没有说话 —— 奶奶总能看穿他的心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奶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受了委屈时那样:“傻孩子,你妈妈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妈,您一定要好好照顾益云,让他长成正直、勇敢的孩子,别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你看,她从来没怪过你,反而满心都是对你的牵挂。”
“可是……” 白益云的声音带着哽咽,“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就不会走,爸爸也不会离开,您也不会为了我和爸爸吵架……”
“没有什么‘如果’。” 奶奶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又温柔,“你妈妈是自愿要生下你的,她为你骄傲;你爸爸不是不爱你,他只是太爱你妈妈了,一时没办法接受她离开的事实,才会把痛苦发泄在你身上。还有,你爸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白益云的手猛地一顿,指尖攥紧了藤椅的扶手。他以为奶奶要说爸爸想他了,或者要来看他,可奶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里一沉:“他说…… 让我别总跟你提他,也别让你惦记他,说你要是好好的,他就省心了。”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可白益云知道,爸爸只是嫌他麻烦,嫌他让自己想起妈妈的死。从小到大,爸爸没抱过他一次,没跟他说过一句软话,甚至连他的生日,都从来没记得过。奶奶以前总说爸爸是心里难受,可他越来越清楚,爸爸就是恨他,恨他夺走了妈妈的生命,恨他毁了自己的生活。
“奶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奶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他小时候受委屈时那样,“可你不能怪自己,真的不能。”
“可是奶奶,爸爸恨我啊。” 白益云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一样,我有时候真觉得,我是不是不该出生?要是我没出生,妈妈就不会死,爸爸也不会这么恨我,您也不用这么辛苦。”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奶奶把他搂进怀里,声音有些颤抖,“你是妈妈用命换来的宝贝,是奶奶的心头肉,怎么能说不该出生?你爸爸他…… 他就是钻了牛角尖,走不出来,可那是他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因为他的恨,就否定自己,那太傻了。”
白益云靠在奶奶怀里,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敢在别人面前哭出来,把心里的委屈、自责、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奶奶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嘴里念叨着:“没事了,益云,有奶奶在,没事了。”
晚上,白益云洗完澡后,宋怀瑾的电话打了过来。
宋怀瑾的声音响起:“阿云,庄傅后天说想去一个新开的游乐场玩,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我不在那边,去不了。”白益云回答。
“你在哪?”宋怀瑾问道。
“疾安市那边。”
“嗯,好。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是,晚安!”
“晚安,阿云。”
电话挂断,房间又变得安静起来。
“咔!”小台灯关闭,白益云眼前一片漆黑,他也便闭上双眼,似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