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秋，夜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刀锋。德云社天桥后台却是一派蒸腾的热闹，刚结束晚场演出的演员们卸着妆，互相调侃，笑声和茶水的热气混杂在一起，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秦霄贤就是在这片暖意最高涨的时候，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的。他穿着时下最潮的拼接夹克，头发精心打理过，身上还带着从某个时尚派对沾染来的、与后台格格不入的香水味。他脸上挂着惯有的、有点懵懂又讨好的笑，双手合十，对着满屋子的人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哥哥！路上实在太堵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他原本是来赶最后一场群口，看样子，又完美错过了。
热闹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哎呦，我的傻弟弟！”离他最近的孟鹤堂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拉过来，熟练地打圆场，“没事儿没事儿，最后一场没你也一样演。瞧你这小脸冻的，快喝口热水。”说着就把自己手里还没喝的保温杯塞了过去。
周九良默默地把手边一碟没动过的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
“老秦，又上哪儿野去了？”烧饼的大嗓门带着戏谑，“是不是又被哪个节目组扣下了？跟哥说说，哥给你撑腰去！”
张鹤伦也在一旁帮腔：“就是，迟到算个啥，咱老秦现在是大忙人，理解，都理解！”
七嘴八舌的安慰和调侃瞬间将秦霄贤包裹，他像个不小心走丢又被迅速找回来的孩子，被簇拥在温暖的中心。他那点因为迟到而产生的不安，很快就在这熟悉的偏爱里消散了，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被宠惯了的、有点没心没肺的笑容。他甚至偷偷冲着坐在角落玩手机的九华眨了眨眼。
然而，这片温暖的海洋里，存在着一座无法忽视的冰山。
总队长栾云平，就坐在离门口不远的那张红木桌子后面。他从秦霄贤进来那一刻起，就放下了手里的演出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周遭的空气却因为他而一寸寸冷了下去。
孟鹤堂的笑声不自觉低了几分，烧饼拍了拍秦霄贤的肩膀，也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后台的气氛微妙地沉降着，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迟到风波”的最终审判，还没到来。
秦霄贤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僵住了，他像一只感知到危险的小动物，下意识地往孟鹤堂身后缩了缩，怯怯地喊了一声：“栾……栾哥。”
栾云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目光不像师兄弟们那样带着温度，更像是一把精准的尺子，冷冷地丈量着他的言行。他没应那声“栾哥”，只是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签到本。
“解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台残余的喧嚣。
“我……我录完那个访谈，高峰期，路上堵死了，导航都红了……”秦霄贤小声重复着理由，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录节目。”栾云平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这是你这个月第三次以这个理由迟到。上上次，你说车坏在半路了。上次，你说闹钟没响。”
他每说一句，秦霄贤的头就低下一点。
“老秦，”栾云平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社里的规矩，不是专为哪一个人定的。你有了外务，是好事，但根不能丢。小剧场是咱们的根。你问问在座的师兄，谁没有外务？谁像你这样，把迟到当成家常便饭？”
一连串的话，像冰冷的石子，砸在秦霄贤心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后台鸦雀无声，连烧饼都抿着嘴不敢插科打诨。
秦霄贤的脸颊迅速涨红，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眼圈也跟着红了。他习惯了师兄弟们无条件的包容和宠溺，栾云平这公事公办的严厉，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被温柔包裹的泡泡。
“我……我知道错了，栾哥，我下次真的不敢了……”他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求助似的看向周围的师兄弟。
这一眼，立刻点燃了无声的声援。
孟鹤堂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笑：“栾队，孩子知道错了，下次肯定注意。老秦还小，慢慢教嘛。”
“是啊，平哥，”烧饼忍不住开口，“现在外面活动多，难免的，您就别太较真儿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张鹤伦也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语气都带着劝和，但立场鲜明——都在护着秦霄贤。
栾云平听着这些声音，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和……自嘲。他看到了秦霄贤那依赖众人的眼神，看到了师兄弟们毫无原则的回护。他们爱他，宠他，像宠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他这个总队长，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那些求情，目光定在秦霄贤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做出了决定：“下周，湖广会馆那边，你的单口先撤下来。停演一场，好好想想什么叫规矩，什么叫责任。”
“什么？！”秦霄贤猛地抬起头，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停演？栾哥！就因为我迟到几分钟？我……我道歉还不行吗？我以后提前两个小时出门！求你了，别停我演出……”那是他准备了很久的节目，他期待着台下观众的反应，期待着那片属于他的掌声。
“这事儿没得商量。”栾云平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站起身，不再看秦霄贤崩溃的表情，拿起桌上的演出单，转身走向里间的队长办公室。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孤独。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瞬间炸开的安慰和声讨。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孟鹤堂把秦霄贤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栾队就这脾气，过两天就好了。”
“太狠了，”烧饼皱着眉，“至于吗？停演？我看就是……”
就是什么，他没说下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种“栾云平太过分”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秦霄贤埋在孟鹤堂肩头，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当众惩罚的难堪淹没了他。他不懂，为什么栾哥总是对他这么严厉，为什么一点点错误都不能包容。明明其他师兄都会摸着他的头说“没事儿”。
办公室内，栾云平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楼下，师兄弟们簇拥着哭哭啼啼的秦霄贤，把他塞进车里，似乎是要带他去吃宵夜安抚。那么多人围着他，他不会冷的。
栾云平握紧了拳，指节微微泛白。他何尝想当这个恶人？他只是比谁都看得清楚，秦霄贤像一块璞玉，灵气逼人，却也脆弱易碎。娱乐圈的名利场是巨大的漩涡，德云社内部的过度宠溺是温软的沼泽。他怕那块玉被漩涡卷走，或者是在沼泽里慢慢失了棱角，蒙了尘。
他的严厉，是淬炼的火焰，是打磨的砂纸，过程必然痛苦。可他宁愿秦霄贤现在恨他，也不想看他将来摔得头破血流时，自己后悔莫及。
只是……那份深藏在规矩和责任之下，连他自己都不敢细究的私心，此刻正隐隐作痛。那是一种不愿看他飞离自己视线，希望他永远能乖乖待在自己羽翼之下的、近乎偏执的掌控欲。这份欲念，因着身份和性格的束缚，变得如此笨拙而扭曲，最终化作伤人也伤己的利刺。
第二天，德云社的排练厅。
气氛明显不对劲。
秦霄贤来了，按时来的。但他不像往常那样，活蹦乱跳地挨个师兄打招呼，而是蔫头耷脑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抱着手机，谁也不看。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师兄弟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孟鹤堂走过去，逗他说话，他也只是“嗯”、“啊”地应付两句。
而当栾云平像往常一样，拿着日程表走进排练厅时，那种无形的对立感达到了顶峰。
“栾队早。”几个队员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栾云平点了点头，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那个角落。秦霄贤几乎是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猛地低下了头，把整张脸都埋在了手机后面，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发顶对着他，浑身写满了“抗拒”和“我在生气”。
栾云平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面色不变，开始照常安排今天的排练任务。只是在提到某个需要和秦霄贤配合的环节时，他公事公办地叫了他的名字：“秦霄贤，这一块你和九华再对一遍。”
没有昵称“老秦”，没有多余的废话。
秦霄贤身体僵了一下，慢吞吞地站起来，也不看栾云平，闷声应了一句：“知道了，栾队。”
一声疏离的“栾队”，让周围的空气又降了几度。几个师兄脸上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排练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轮到秦霄贤和何九华对词时，秦霄贤明显不在状态，错漏百出，眼神飘忽。何九华尽力兜着，却也难免无奈。
栾云平皱着眉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停一下。秦霄贤，你的情绪不对，词也吃进去了？昨晚没休息好，还是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冷静，带着指导的意味。但在眼下这种敏感的时刻，在所有人听来，都像是在指责和刁难。
秦霄贤猛地抬起头，眼眶又红了，里面盛满了不服和委屈，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死死咬住，倔强地扭过头去。
“欸，栾队，”孟鹤堂赶紧上前，挡在两人中间，脸上带着和事佬的笑，“孩子心里不痛快，缓缓就好了，慢慢来，慢慢来。”
“是啊，平哥，昨天刚……难免状态不好。”另一个师兄也小声帮腔。
栾云平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被无形地隔离在外，而那个他想要管教的人，被牢牢地护在了所有人的身后。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他还能说什么？所有的严厉在绝对的“团宠”面前，都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继续排练。”
中午吃饭的时候，这种孤立感变得更加具体。
师兄弟们自然地围坐成一桌，秦霄贤被孟鹤堂和周九良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烧饼不停地给他夹菜，张鹤伦则讲着蹩脚的笑话试图逗他开心。他那张阴郁了一上午的脸，终于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而栾云平，独自一人坐在相邻的另一张桌子，安静地吃着饭。没有人叫他过去，也没有人过来和他同桌。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将他隔绝在那片热闹和温暖之外。
他听着那边传来的、刻意压低的欢声笑语，看着秦霄贤在众人的呵护下，慢慢重新变得鲜活。他碗里的饭菜，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他知道，在这场他与“团宠”秦霄贤的隐形战争中，他是不被理解、不受欢迎的那一个。他秉持的规矩和原则，在毫无保留的偏爱面前，一败涂地。
而他心里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这场他单方面宣布的、以“为你好”为名的冷战里，开始发酵，变得酸涩而刺痛。他放下筷子，第一次觉得，这间充满熟悉面孔的屋子，竟然有些空旷得让人发冷。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起身离开食堂后，秦霄贤偷偷回头，望着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和……不易察觉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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