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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着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像敲在心头。
天还没亮透,临安城的西市已经结了一层薄霜。街边的摊子全捂得严严实实,只有我这儿还冒着热气——猪血刚溅在木板上,还没来得及结冰。我的胳膊赤裸着,汗从脖子往下流,在寒风里打着旋儿凉透了。
“咚、咚、咚。”
刀刃砸进猪头的声音格外清脆。围观的人站在五步外,没人敢靠近。有人低声说话,但没谁真敢抬头看我一眼。他们怕我。
我也怕我自己。
可这世道逼人,不狠点活不下去。
我盯着案板上的猪头,眼神慢慢沉下去。它脖子上的那道切口,平滑得很,一刀划开,没留一点犹豫。就像当年那个狗官,一刀捅穿我娘喉咙时那样干净利落。
记忆猛地撞上来。
那年我才十岁,天也冷得要命。我抱着我娘,她的血顺着我指缝往下淌,滴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红梅。她睁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再也没能说出来。
我爹跪在衙门口,背上全是杖痕,皮开肉绽,骨头都露出来了。他冲着那群畜生喊:“记住这世道吃人!”然后,他死了。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世道不是人活的。那就让我活得像个人。
“韩屠户,今天生意不错啊?”
我猛地回神,抬头看见一个穿铁甲的男人站在帘子外面。他个头不高,但腰间佩刀挂得极歪,走起路来晃得像个笑话。身后还跟着两个兵,脸上挂着笑,笑得让人恶心。
是铁衣卫。
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这帮人比贼还狠。他们不抓贼,专收保护费。你给钱,就让你开店;你不给,轻则砸摊子,重则命都保不住。
我冷冷看着他,手里的刀没放。
“你们又来?”
那人掀开帘子走进来,靴子踩在湿漉漉的案板边上,溅起一滴血水。他鼻子皱了皱,像是嫌弃什么,却笑得更得意了。
“年关嘛,照例收点辛苦费。”他说着,抬手拍了拍我肩膀,“你也别装穷,你这肉铺一个月能赚多少,咱们心里有数。”
我盯着他那张脸,看他那副油滑的样子,心里突然一阵烦躁。我想砍他。
但我没动。
“你们想要多少?”
“不多不少,三百两。”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够你过年买酒喝。”
我冷笑一声,把刀放下,转身去拿毛巾擦手。
“我这铺子,一年到头也就赚这个数。你要拿走,我也认了。”
那统领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答应。他狐疑地打量我,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
“哟,韩屠户今天转性了?”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擦手,动作很慢。我手上的茧子磨得厚,擦起来沙沙作响。
“你别耍花样。”他忽然一脚踢翻我旁边堆着的猪肉筐,肉块滚出来,砸在地上,沾了雪和泥,“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抬头看着他,眼神终于变了。
他察觉到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
“怎么,你……”
话没说完,我右手已经摸到案板下的短刀。刀柄冰凉,贴着掌心,像块石头。
我缓缓起身,直视着他:“你说对了。”
他愣住:“啥?”
“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话音未落,身子已经动了。右手一扬,短刀从下往上,直接捅进他咽喉。他瞪大眼,喉头发出“咕噜”一声,像是想喊救命,却发不出声。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顺势往前一推,他的背重重撞在案板上,血从喉口喷出来,溅在我脸上,温热的,滑腻腻的。
他双手胡乱抓挠,指甲刮过刀柄,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盯着他,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瞳孔慢慢扩散。
他死了。
我抽出刀,甩了甩血,轻轻把他放倒在地上。
围观的人全都惊呆了,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动。
我抬起头,扫视一圈,声音低沉:“你们……谁看见了?”
没人应声。
“听见了?”
还是没人说话。
“那就当我没杀人。”
我弯腰拎起尸体,像拎一头死猪一样轻松。雪地上的血迹被我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像条蜿蜒的蛇。
我把他塞进后院的大缸里,撒上粗盐,盖上盖子。这缸本来腌肉的,现在腌人。
我回头看了眼巷口,那边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我知道,有人看见了。
但我没追。
今晚的事,迟早会传出去。铁衣卫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来查,会来抓我。
可我已经不怕了。
我靠墙坐下,点上一支烟,火光映着我脸上的血,像只野兽。
我吐出一口烟,低声自语:“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个屠夫。”
“我是韩宇。”
“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世道,不是他们活的。”
夜色深了,风卷着雪扑在脸上,冰冷刺骨。
我站起身,朝黑暗中走去。
[未完待续]我蹲在墙角,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风一吹,火星子打着旋儿飘起来,落在地上熄灭了。
后院的大缸静静立着,盐粒盖住血迹,像是封了一层壳。可我知道,那股味道不会散。血腥气钻进鼻子里,挥之不去,就像我这辈子都逃不掉的仇。
巷口传来脚步声。
我没动,手指却已经搭上腰间的刀柄。脚步很轻,踩在雪地上几乎听不见,但我不瞎。
“出来。”
我声音不大,却穿透寒风。
阴影里站着个少年,瘦得像根竹竿,破棉袄裹得严实,脸冻得通红。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出来,脚在地上拖出两道浅痕。
“你……你是韩屠户?”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他咽了口唾沫,往后缩了缩,“我叫阿狗,住巷尾……我、我没告官。”
我眯起眼。
“你看见什么?”
“我……”他嘴唇抖了抖,“我只看见你拖了个东西进去,没看清……但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咕噜……咕噜……”
我手一紧。
这孩子胆子不小,居然还敢学死人断气的声音。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害怕,反而透着点兴奋。那是一种饿疯了的人看见肉的眼神。
“你想怎么样?”
“我想跟你干。”
我愣了下。
“你说什么?”
“我想跟你干!”他声音拔高,带着一股子狠劲,“那些铁衣卫,欺压我们这么多年,谁不想宰了他们?你是第一个敢动手的!你不是一般人,你是真有胆子的人!”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比我矮一头,仰着脖子看我,眼里亮晶晶的,像是烧着一团火。
“你知道我杀了人?”
“知道。”
“你知道他们会来找我?”
“知道。”
“那你不怕?”
他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怕什么?我早就活够了。”
我笑了。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笑。
“好。”我拍拍他肩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徒弟。”
他愣住了,随即眼眶红了。
“真的?”
“我说话从来不假。”
我转身往铺子里走,他跟在后面,一步不落。我回身递给他一把刀,他接过去的手有点抖,却抓得很紧。
“今晚,咱们还有活要干。”
“啥活?”
“把那两个铁衣卫的尸体,也送进缸里。”
他点点头,没问一句。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身边有人了。一个愿意跟我一起疯、一起死的人。
夜更深了,风更大了。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催命。
我望着天,心里明白,这一刀砍下去,就再也收不了手了。
我要让临安城知道,我不是韩屠户,我是韩宇。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