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麦发布会结束还不到两个小时,技术组刚把主调音台的日志归档完,野洵就推开了直播区的隔音门。
他手里拎着那个旧背包,背带都磨出了毛边。包里装着录音笔,还有那把陪伴他多年的侗琵琶,琴身上的漆已经斑驳,银丝缠着一道旧裂痕,像一道愈合的伤疤。
他正准备登录后台试音,桥鹊突然从拐角快步走来,手里举着平板,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你上热搜了。”她说,“不是那种‘好家伙’‘笑死我了’的娱乐热搜。”
野洵停下动作,抬眼看了她一下:“我又没唱歌。”
“比唱歌还炸。”她把平板递过去,“你自己看。”
屏幕上是一段剪辑视频。画面里的他坐在听潮阁三楼的自习室,低头盯着手机,嘴唇微微动着,额角渗出细汗。镜头特写他皱眉的样子,背景音乐是《命运交响曲》的变奏版,气氛沉重得不像话。字幕缓缓浮现:
【山歌rapper挑战普通话,结局泪崩!】
评论区早就炸了。
“笑死,这口音能过一级就不错了。”
“听潮阁现在靠土味人设吸流量?”
“建议改名叫‘方言保护协会’算了。”
野洵看完,没说话,手指轻轻一滑,给这条视频点了个赞。
桥鹊愣住:“你还点赞?”
“他们拍得挺准。”他声音很轻,“我那天确实紧张。拼音‘zh、ch、sh’总是分不清,读‘诗歌’听起来像‘丝割’。”
“可你这不是为了……”
“为了让别人听懂我在唱什么。”他抬头看她,眼神很平静,“我考普通话,不是因为方言丢人。恰恰相反——我想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寨子里的歌,每一个字都值得被听见。”
桥鹊沉默了几秒,低头翻了翻后台数据:“你直播间私信爆了。好多苗族、壮族、彝族的网友留言,说谢谢你一直用母语唱歌。”
野洵点点头:“那就更该说了。”
他转身走进直播间,打开设备,认真调试麦克风的高度。桥鹊跟进来,站在门口问:“你要直播回应?现在?”
“不然等别人替我说?”他笑了笑,“等他们再剪个‘野洵痛哭认输’?”
桥鹊咬了下嘴唇:“可话题已经往‘落后不落后’扯了。有人问‘2025年了为什么还不统一语言’。”
“那我就告诉他们。”野洵按下上线键,屏幕亮起,“什么叫统一。”
直播间标题缓缓浮现:【关于普通话和山歌,我想说几句】
开播才三分钟,在线人数冲到了八万。
弹幕一开始乱糟糟的。
“来来来,看土歌手怎么狡辩”
“支持推广普通话,但别拿文化当借口”
“听潮阁是不是想立悲情牌?”
野洵关掉了所有滤镜和特效,摘下头上的银饰,坐得笔直。
他开口时,声音平稳,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我是野洵,侗族人。今天上午,我通过了普通话二级甲等考试。”
弹幕瞬间安静。
他继续说:“我知道很多人觉得,唱山歌用方言,是守旧,是拒绝融入。我不这么认为。”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地望向镜头。
“我学普通话,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听不懂我的歌。我想让北京的孩子、广州的学生、东北的大爷,都能明白我在唱什么——是梯田边的晨雾,是火塘旁祖辈讲过的故事,是我们寨子每年三月三对山而歌的约定。”
一条弹幕悄悄飘过:“所以你是要改用普通话唱了吗?”
野洵轻轻摇头。
“不会。”他说,“但当我唱歌的时候——”
他指尖轻轻一拨,琵琶发出一声清越的响,像山泉滴落石面。
下一秒,他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标准普通话,而是带着湿润山风气息的侗语。他唱起了《蝉歌》,一首传了一百多年的古老情歌。没有伴奏,只有琵琶轻轻应和,像雨滴落在芭蕉叶上,温柔又遥远。
直播间安静了几秒。
然后,弹幕像雪崩一样涌了出来:
“听不懂……但鼻子酸了”
“这是什么神仙发音?像风吹过山谷”
“救命,我一个北方人居然想学侗语”
“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输出,不是口号,是声音”
有人开始刷礼物,不是炫酷的动画特效,而是一个个朴实的“掌声”图标,整整齐齐地滚过屏幕,像一场无声的致敬。
桥鹊站在监控屏前,看着情绪曲线从红色警戒区一路滑进深蓝稳定带,低声说了句:“赢了。”
野洵唱完最后一句,没有停顿太久,直接切换回普通话。
“有人说,方言阻碍交流。我觉得,真正阻碍交流的,是不愿意倾听。”
他举起手机,展示了一条刚收到的私信。
文字写着:“哥哥,我是贵州黎平的侗族小孩,我在深圳上学,同学笑我说话像鸟叫。今天看到你,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奇怪了。”
野洵的声音低了些:“我不是代表谁发言。我只是想说,每一种语言都曾养育过一群人。它记录过他们的爱、痛、希望和告别。如果连这个都要抹平,那我们到底在追求什么样的‘进步’?”
弹幕开始反转。
“突然觉得自己好无知”
“刚才那条评论‘土味人设’的删了吗?”
“我去搜了侗族大歌,震撼他妈震撼住了”
桥鹊退出直播间,走向策划部。路过陆潮声办公室时,门开着,他正盯着监控墙。
“你不拦他?”她问。
陆潮声没回头:“拦什么?说真话还要批准?”
“法务刚提醒,怕涉及民族语言政策风险。”
“那就让他们去查。”他手指点了点桌面,“我们平台支持创作者表达真实立场。只要不违法,不煽动对立,其他——”
他看向屏幕里野洵低头擦拭琵琶的样子。
“让他说完。”
第二天清晨六点十七分,国家级文化官微发布动态。
配图是野洵直播的截图,标题写着:“每一种方言,都是一段未曾中断的文明史。听潮阁主播野洵告诉我们:尊重差异,才能共情共鸣。”
转发量破十万。
评论区清一色写着:“原来听懂和尊重,可以同时存在。”
桥鹊在策划部工位上刷新看到这条,顺手把昨晚整理的舆情报告发进内部群,附言:“萤火虫漫展那边确认了,阿宁cos照可以用。”
她起身收拾背包,拉开抽屉检查录音笔电量,又塞了两颗润喉糖进去。
走廊尽头,野洵还在直播间。
灯熄了一半,他坐在椅子上,手里轻轻摩挲着那把侗琵琶,琴身温润,像老朋友的掌心。
门被推开。
陆潮声站在门口,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野洵抬头,也点头。
两人隔着半米距离,空气安静。
陆潮声转身要走,野洵忽然开口。
“陆总。”
“嗯?”
“下次团播,我能唱一段侗语童谣吗?就是那种……哄小孩睡觉的。”
陆潮声停下脚步。
“当然。”他说,“只要你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