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清夹着平板快步走在走廊里,野洵刚刚说到奶奶教他唱《蝉歌》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后台数据就跳出来了——上期“深夜电台”的完播率91%,用户停留时间最长的,是桥鹊讲外婆失踪那段,整整七分钟。
她在调度台前站定,指尖滑过屏幕,调出热力图。“问题不在讲得怎么样,”她小声嘀咕,顺手在随身的小本子上记下一行字,“而是没人能回话。”
桥鹊推门进来时,手里还拎着半杯柠檬茶。她一眼看到桌上那份分析报告,眉头轻轻皱了下:“又卡住了?”
“不是卡,是缺。”澈清抬头看她,“主播说得再真,听众只能听着,没法参与。就像对着山谷喊了一声,听到个回音就没了。”
桥鹊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所以你想让人投稿?可万一有人写自己很难过、想不开呢?咱们又不是心理医生。”
“不接那种紧急情况。”澈清翻开另一份文档,“只收一些有共鸣的生活片段,匿名筛选,三轮审核。重点不是谁更惨,而是那种‘原来你也这样’的感觉。”
桥鹊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这是要把电台变成树洞加共鸣箱啊?”
“差不多。”澈清点头,“这期主题还是‘那些没人听见的声音’,但我想加个新环节——‘你也听过吗’。选几条投稿让主播读出来,观众可以发弹幕接龙。”
桥鹊没说话,手指轻轻敲着塑料瓶:“那我得重新排节奏。前面铺情绪,中间留白给听众的故事,最后再拉回来……不然容易散。”
“我来控场。”澈清说,“你只要准备好状态就行。”
这时手机震动,野洵发来消息:【录音剪好了,要听一下吗?】
澈清回了个“好”,转头对桥鹊说:“他还挺认真的。”
“他一直很真。”桥鹊把空瓶捏扁扔进垃圾桶,“上次那个鬼畜视频出来,换别人早崩溃了,他还拿来当笑话讲。”
“所以他适合这期。”澈清点开音频文件,耳机里传出一段缓慢的侗语歌声,背景是细细密密的雨打屋檐声。她听完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直播当晚九点五十五分,画面切入主直播间。麦麦坐在箜篌旁,木木墩靠在沙发扶手上调试耳返,凌音的虚拟形象浮现在角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桥鹊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那个雨夜——外婆穿着蓝布衫出门买药,再也没有回来。她躲在阁楼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全村人打着火把找人。
弹幕起初零星飘着“心疼”“抱抱”,直到她说出那句:“我一直觉得,要是那天我能拉住她的袖子,是不是她就不会丢了。”
一条新弹幕突然跳出来:
【我奶奶也是阿尔茨海默病,她总念叨“鹊儿回家”。】
紧接着第二条:
【我爸忘了怎么用筷子,昨天把饭扣桌上哭了。】
第三条、第四条……相似的留言接连刷屏。
【我妈把我认成她妹妹,叫我“小芳”。】
【爷爷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娘,等我”。】
澈清立刻抬手示意音控压低音乐,镜头缓缓扫过每个人的神情。麦麦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没弹,只是抚着。木木墩摘下耳机,闭着眼静静听着。凌音的虚拟形象微微低头,掌心朝上,像在合十祈祷。
桥鹊的声音有些发抖:“下次……我带她来看直播。”
弹幕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条缓缓飘过:
【你就是她的路标。】
接着是:
【我们都在听。】
【别怕,她记得你。】
【我也叫鹊,我奶奶也丢了,谢谢你讲出来。】
实时在线人数冲破十五万,服务器波动了一下,很快被技术组稳住。
澈清盯着互动面板,心跳比平时快了些。这不是流量暴涨,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被碰到了——不是设计出来的,是真实撞上了真实。
下播半小时后,十三走进策划区,手里拿着一份新人培训反馈表。她把包放下,目光落在澈清摊开的心理学笔记上。
“今天的数据我都看了。”她说,“高互动集中在老年记忆缺失的话题,有几个投稿细节太具体了,比如‘穿紫花睡衣的老太太周三下午走失’这种,万一被熟人认出来怎么办?”
澈清翻动笔记,停在一页写着“共情边界”的摘录上:“我已经让技术组加了关键词过滤,住址、名字、医院这些都会屏蔽。”
“可情感本身没有防火墙。”十三坐下,语气平和却坚定,“新人培训里,共情能力得分最高,但隐私保护这块几乎是空白。他们知道怎么打动人心,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
澈清看着桌上的沙盘模型没说话。那是她用来模拟直播节奏的小工具,上面摆着三个小人,分别代表“倾诉者”“倾听者”“引导者”。
“你说得对。”她终于开口,“共情不是掏空自己,也不是揭开别人的伤疤。”
十三点点头:“加一门课吧,教他们怎么识别不该碰的信息,怎么处理敏感投稿,甚至……怎么判断对方是否需要专业帮助。”
澈清拿起笔,在培训计划表上写下一行字:【新增课程:内容伦理与隐私保护】。
她给十三发消息:【明早九点对接大纲,重点包括敏感信息处理流程、心理危机识别信号、匿名化操作规范。】
十三回了个“好”,起身离开前看了眼墙上的钟:十一点四十七分。
主控室的灯一盏盏熄了,只有策划区还亮着。澈清切换到下一期主题草稿,光标停在标题栏。
她敲下六个字:听见沉默。
然后打开投稿审核系统,第一封邮件来自一个ID叫“南风”的听众:
【我妈最近总问我,“你是谁带来的孩子?”
我说我是你女儿。
她说:“我不记得生过孩子。”
但我记得她给我唱摇篮曲的样子。
我想投稿,但不敢写太细,怕我爸看到会难过。】
澈清读完,把这条标记为“待复核”,勾选了“需二次确认发送意愿”。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重新戴上,点击“保存草稿”。
窗外夜色浓重,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星星一样铺展开。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新的标题。
鼠标滑到页面底部,上传附件区域还是空的。
她点开本地文件夹,找到一个叫“私密备份”的加密文件夹,双击打开。
里面只有两个音频。
其中一个文件名是:“桥鹊_外婆失踪案_原始口述_未剪辑版”。
她右键点击,复制路径,粘贴进新建文档。
光标闪动。
她敲下第一句话:
“所有能公开的故事,背后都有一段必须守住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