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录音棚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的嗡鸣。七月刚录完歌,隔壁虚拟演播厅的灯还亮着。凌音一把扯下头显,屏幕上的通知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她手指发抖。
“动作捕捉服设计存在过度暴露风险,三名成员形象需于24小时内完成合规调整。”
她盯着这行字,咬紧牙关,低声念了一遍:“我这是在跳敦煌飞天,又不是拍泳装秀。”
鼠标一划,举报截图弹了出来。红色框线精准圈出肩胛和腰侧的裸露部分,下面写着:“未成年人不宜观看”。她冷笑一声,手指重重砸在键盘上:“谁家小孩半夜四点看虚拟舞蹈?平台是真不懂,还是装看不见?”
她打开建模界面,三秒内给角色套了件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帽子扣住脑袋,袖子长到盖住手背,整个人鼓鼓囊囊像个大气球。
“测试直播,开始。”
镜头亮起,动作系统同步启动。她抬手、转身、跃步,可那件羽绒服在光影中笨拙地晃荡,像一团会动的棉花糖。
弹幕瞬间炸了。
“这也太热了吧?”
“这是跳舞还是保暖测评?”
“建议改名叫‘雪地企鹅团’。”
数据面板上的互动率从89%一路狂跌到42%,还在往下掉。
她关掉直播,瘫进椅子里,手指一下下敲着桌子,越来越重。耳机里还回响着刚才观众的哄笑,像小针扎耳朵。
“他们根本不是怕露。”她喃喃自语,“是怕我们跳得太好,让他们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显得特别烂。”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四点十七分,整栋楼静得只剩风吹过窗缝的声音。她翻出三年前《黑神话:悟空》的设计稿,一张张看过去——那些被删的动作、被强行改柔的姿态,最后都成了别人游戏里的“和谐版”。
“又是这套。”她把脸埋进掌心,声音闷闷的,“穿少了说是低俗,穿多了说是笑话,到底想让我怎么办?”
门被推开时她没抬头,以为是技术员来检查设备。
脚步停在桌边,一杯咖啡轻轻放了下来,杯底碰桌面的声音很轻。
“整改通知看了?”
她抬头,陆潮声站在那儿,西装笔挺,领带夹上一只海豚闪着微光。他手里拿着平板,正看着她刚才那场“羽绒服”直播的回放。
“你特意来看我丢人?”她语气冲得很。
他没接话,点了暂停,放大画面里她跳跃时衣服鼓起来的那一瞬。“问题不在遮多少。”他说,“而在你怎么‘遮’。”
“什么意思?”
“你穿运动背心跳舞,大家觉得性感;你穿铠甲起舞,大家看到的是力量。”他把平板转过来,指着截图,“你现在这个样子,既不像防护,也不像装饰,它只是‘盖’,所以观众只会觉得奇怪。”
凌音皱眉:“可规则就是要求‘盖住’。”
“那就换个思路。”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别总想着怎么藏身体,想想怎么引导别人的目光。”
笔尖落下,几道流畅线条勾勒出轮廓:宽大的袖子、飘动的长带、层层叠叠的裙裾。
“敦煌飞天。”他说,“飘带本身就是舞的一部分,能遮也能扬,能藏也能显。用光做骨架,让布料随着动作延展,既能避开敏感区,又能增强视觉冲击。”
她愣住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
“如果加上八极拳的发力节奏呢?”她猛地坐直,“袖子甩出去的瞬间,加一道发光残影,既能表现力量走向,又能自然挡住腰部。”
陆潮声点头:“而且飘带有文化背景,没人会觉得是为了‘露’才设计的。”
她立刻打开建模软件,手指飞快操作。屏幕上的虚拟人物缓缓抬起手臂,一条半透明的流光长带从袖口延伸而出,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
“材质用动态粒子系统。”她一边调参数一边说,“动作越强,光带越亮,还能根据情绪变颜色。”
“悲伤的曲子用深青色,激昂的用金色?”陆潮声问。
“对!”她眼睛亮了起来,“甚至可以让纹路跟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活的一样。”
他看着屏幕,忽然笑了:“你们之前那个默认待机动作,是不是叉腰挺胸?”
“……是。”她有点不好意思,“粉丝说这样‘有气场’。”
“试试反弹琵琶的姿势。”他说,“不用真的弹,就一个起手式,袖子垂下来,遮住大半个身子,但气势还在。”
她一怔,迅速调出历史动作库,找到原来的八极拳起势节点,融合进新模型。
虚拟人物缓缓抬手,衣袖如云展开,光纹顺着经络流动,整个画面像一幅正在苏醒的壁画。
“这不叫遮。”她轻声说,“这叫……重新定义。”
陆潮声看了眼表:“明天央视要来彩排,你还有十六个小时。”
“够了。”她摘下卫衣帽子,露出乱糟糟的短发,“这次我不改身材比例,也不换皮肤质感。我就让他们看看,合规也能美得惊艳。”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
“你之前说,他们喜欢的是某种幻想?”他回头,“那你现在做的,就是把那种幻想变成值得尊重的艺术。”
门关上前,他留下一句:“别忘了,虚拟偶像的本质,是人在数字世界里的回声。”
她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屏幕。
建模进度条走到87%,第一条飞天彩带已完成绑定测试。她导入一段古筝音乐,按下播放。
虚拟人物随乐而动,长袖翻飞,光纹如河,每一次转身都像撕开一道时空裂缝。
她抓起咖啡喝了一口,苦得皱眉,却发现杯底压着一张便签。
上面写着:“语境不对,再美的身体也只是符号;语境对了,一块布也能成诗。”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新指令:将“默认待机动作”替换为“反弹琵琶·起势”。
建模完成度跳到93%,她打开情绪光纹系统,手动输入第一组参数:
【曲目类型:悲】
【主色调:深青】
【流动速度:呼吸同步】
屏幕里的虚拟人物静了几秒,随后衣角泛起幽暗青光,如同夜雾中流淌的溪水。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抽屉里翻出一包冷掉的速食面,撕开包装倒进碗里,加水,扔进微波炉。
三十秒后,“叮”的一声。
她端着碗回来,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擦了擦,继续盯着屏幕。
进度条走到98%。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三年前的手稿,在文档里敲下一句话:
“真正的虚拟魅力,不是让人忘记现实,而是让不可能的身体,表达最真实的情感。”
微波炉又响了一声——是幻觉。
她没动,只看着最后一道光纹缓缓嵌入裙摆边缘。
建模完成。
她点下保存,文件名打了一半:“飞天_合规版_v1”,顿了顿,改成:“飞天·回声”。
窗外天色微亮,城市还在沉睡。
她摘下耳机,放在键盘旁,屏幕映出她满脸疲惫却闪着光的眼睛。
电脑边堆着五六张打印的敦煌壁画图样,最上面那张,有人用红笔圈出了飞天袖摆的走势。
她伸手摸了摸卫衣袖口的咖啡渍,没去擦。
下一秒,鼠标双击,启动本地渲染测试。
虚拟人物站在舞台中央,长带轻扬,衣袖如云。
她按下播放键,轻声说:
“来,跳一遍给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