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水敲打着高耸的彩色玻璃窗，将窗外扭曲的树影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暗色。贝拉·格林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外套，并非全然因为古堡内部渗骨的寒意，更多是源于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她此刻正站在“暮色古堡”的主书房内——或者说，一片被书籍覆盖的广阔疆域。高及天花板的黑胡桃木书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典籍，皮革与陈旧纸张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木料清香，形成一种独特而古老的气息。这里不像一个房间，更像一座知识的迷宫，一座文明的墓园，寂静得只能听见壁炉里木柴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为了这份薪酬高得令人咋舌的短期工作，她几乎赌上了自己作为中世纪民俗学学者的全部信誉。而现在，等待宣判的时刻，终于来临。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位身着纯黑古典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出现，瞬间抽走了房间里本就稀薄的暖意。月光般的银白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衬得那张面孔愈发苍白，也愈发完美得不似真人。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并非传说中常见的猩红，而是更深邃、更接近凝固血液的暗红色，此刻正平静无波地落在贝拉身上。

没有脚步声。她像一道优雅的阴影，滑过古老的地毯，最终停在那张巨大的、堆满了书籍和手稿的书桌之后。

【书房内，气氛凝滞】

艾莉森（暗红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来，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带丝毫暖意）贝拉·格林。专攻中世纪民俗与艺术修复的学者。

贝拉（微微屏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勒森女爵。感谢您给予我这次机会。

艾莉森（指尖轻轻划过桌面上摊开的一本厚重古籍）你的导师，阿伦特教授，用他积攒的人情，和我族的一些古老约定，换取了这次面试。他说你是他最有天赋，也最大胆的学生。（她抬起眼）告诉我，你为何认为自己能胜任这份工作？整理我这座……图书馆。

贝拉感到喉咙有些发干。她能感觉到那双血眸的审视，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这不是普通的面试，这是一场审判。

贝拉（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附近一个书架的侧壁，那里用古老的精灵语刻着一行小字）不仅仅是为了整理，阁下。我认为，您需要的是一位能真正“读懂”它们的人。（她微微侧身，指向那个方向）比如，那排书架第三格左侧的书，关于北方巨龙纪年史的，它们被错误地归入了“精灵神话”类。根据《龙裔溯源》的记载，那个时期的巨龙文化与精灵信仰存在根本性的对立，混放可能会误导后续的研究者。

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艾莉森女爵的目光顺着贝拉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重新回到她脸上。那凝固的血色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或许是惊讶。

艾莉森（缓缓走向那排书架，苍白的手指拂过书脊）阿伦特没有夸大其词。数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踏足这里，并能一眼看出这个错误的人类。（她转过身，阴影仿佛在她身后凝聚）但敏锐的观察力，只是活下去的基础。

她走回书桌，从一叠文件下抽出一张泛黄的、边缘带着烧灼痕迹的羊皮纸，推到贝拉面前。

艾莉森解读它。用你所有的知识和直觉。你有十分钟。

贝拉上前一步，小心地拿起那张羊皮纸。上面的文字扭曲而怪异，并非她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古代语，墨迹是一种沉黯的褐色，散发着极其微弱的魔力波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不是普通的文献，这是一份契约草案的残片，涉及灵魂与束缚。

她的心跳更快了，但大脑却异常冷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调动着脑海里所有关于禁忌文献、古代契约仪式的知识。终于，在第九分钟，她抬起头。

贝拉（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但条理清晰）这不是完整的契约。这是一份“灵骸契约”的附属条款草案，用于……约束非血族成员涉足核心秘密时的忠诚。它用古恶魔语的变体书写，但核心约束力并非源于地狱，而是基于“血盟”的古老法则。这里……（她指向一处模糊的符文）这个符号通常被误解为“绝对服从”，但在第三纪元的血族法典里，它更接近“信息保密与非伤害原则”。

死一般的寂静。

艾莉森女爵静静地注视着贝拉，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彻底剖析。贝拉能感觉到冷汗正沿着自己的脊柱滑落。

艾莉森（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很少有人类能接触到第三纪元的血族法典，更遑论理解其精妙之处。（她慢慢坐回高背椅，双手交叉置于下颌）你的知识储备，超出了我的预期。那么，我们进入正题。

她又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次，是书写在质感极佳羊皮纸上的完整契约，墨迹是新鲜的深黑色。

艾莉森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契约。期限一年，负责整理、归类并解读我指定的古籍与秘典。在此期间，你将居住于古堡，享受我提供的庇护与资源。作为回报……（她的目光锐利起来）你的时间，你的学识，以及在此期间的所有发现，都归属于我。

贝拉快速阅读着条款。条款严谨而苛刻，明确规定了她的义务和限制，包括活动范围、保密协议等。薪酬确实丰厚得惊人，足以解决她未来数年的所有经济困境。但真正让她心头一紧的，是最后一行附加条款：

“契约存续期间，签约者贝拉·格林的灵魂，其安全与归属由契约方艾莉森·勒森全权负责。”

灵魂的归属？这听起来太过于……超现实。但联想到对方的身份，这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贝拉（指著那条附加款，努力让声音平稳）勒森女爵，关于这一条……“灵魂的归属与安全”。我能否理解为，这是一种比喻性的法律术语，意指您将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艾莉森（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却毫无暖意）你可以按照你的理解来解读，格林小姐。但在我的世界里，词汇拥有力量。签下它，你便在我的庇护之下，同时也受我的约束。这是等价交换。

她将一支古老的羽毛笔放在契约旁。笔尖似乎隐隐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艾莉森选择权在你。签下它，留下，触摸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真相。或者……（她目光扫向窗外无尽的雨夜）现在就离开，回到你安全、平凡，却也注定与这些奥秘无缘的人类世界去。

雨声更急了。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贝拉看着那份契约，又抬头看向书架上无尽的知识宝藏，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双深不见底的血色眼眸上。危险与机遇并存。她知道，一旦签下，她的生活将天翻地覆。

但她对知识的渴望，对揭开历史迷雾的冲动，最终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那支羽毛笔。笔杆冰凉刺骨。

贝拉（在乙方签名处，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我接受您的条件，勒森女爵。希望我的工作，能令您满意。

在她签下最后一笔的瞬间，羊皮纸上她的名字微微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随即隐没。与此同时，她感到手腕内侧微微一烫，低头看去，一个极其简约的、由两道交缠墨线构成的符文一闪而逝。

契约，成立了。

艾莉森女爵看着那生效的契约，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血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艾莉森（站起身）很好。女仆长会带你去你的房间。（她走向书架，背对着贝拉，声音淡漠）明天清晨，我要看到你对《卡米拉祭礼手稿》前三章的初步解读报告。你的工作，从现在开始了，我的……契约学者。

“契约学者”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冰冷的、宣示所有权的意味。

贝拉握了握拳，掌心有些汗湿。她看着那个隐没在书架阴影中的优雅背影，知道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在这座沉睡的古堡里，与一位永生吸血姬的契约生活，正式拉开了帷幕。而窗外，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在洗刷着什么，也仿佛在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