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府上下乱作一团的时候,沈青梧正站在沈家朱漆大门外,仰头看着门楣上御笔亲题的“忠毅伯府”四个金字。
夏日晌午的日头有些毒,晒得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藕色襦裙,浆洗得发白,站在这一片富丽堂皇之前,格格不入。
领她回来的老仆福伯,面上带着几分不忍,低声催促:“大小姐,咱们进去吧,外头热。”
沈青梧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踏进府门,绕过影壁,那喧嚣哭闹声便扑面而来,砸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让我死了干净!我本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如今正主回来了,我还有何颜面活着?爹、娘,你们就全当没养过我这个人!”
女子的哭声凄切哀婉,带着一种精心掐算好的绝望。
紧接着是妇人心疼至极的安抚:“柔儿!我的儿,你说什么傻话!你永远是娘的心头肉啊!”
男人沉稳,却同样难掩焦灼的声音响起:“胡闹!快把剪刀放下!万事有爹为你做主!”
还有少年清亮的、带着愤慨的劝阻:“姐姐!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你何苦如此!”
不相干的人。
沈青梧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弧度冰冷。
福伯脸色更尴尬,几乎不敢看沈青梧,只埋头引路。
穿过抄手游廊,步入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极轩敞华丽的庭院。院中假山玲珑,花木繁盛,此刻却挤满了人。
中心处,一个穿着遍地织锦撒花裙的女子正被一个锦衣华服的妇人死死搂在怀里,妇人涕泪交加,旁边站着面色沉凝的忠毅伯沈文彬,以及一个满脸怒容、约莫十五六岁的锦袍少年。
地上,躺着一把金镶玉的精致小剪刀。
那被抱着的女子,便是假千金沈月柔了。她云鬓微乱,一张瓜子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手腕上有一道极浅的红痕,渗着血珠,瞧着吓人,实则分寸拿捏得极好,绝伤不了性命。
她抬眼间,目光与刚走进院子的沈青梧对上,那泪眼里迅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和挑衅,随即哭得更加悲切:“不,你们让我死……我占了别人的位置十几年,享了别人该享的福,我良心难安啊……”
搂着她的伯夫人林氏闻言,心肝肉地叫起来,猛地抬头,视线刀子般剜向静立一旁的沈青梧,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都是你!你这丧门星!若不是你回来,我的柔儿何至于此!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叫你偿命!”
那少年,沈青梧的嫡亲弟弟沈元澈,也立刻怒视沈青梧,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连沈文彬,看向沈青梧的目光也带上了明显的不悦与审视。
沈青梧静静地听着,看着,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等林氏的斥骂告一段落,哭喊声稍歇,她才慢条斯理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走得不快,步子甚至有些轻,却莫名让院中的喧闹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厌恶、愤怒、好奇,还有沈月柔那一丝隐藏很深的快意。
沈青梧在距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月柔那张泪痕斑驳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她那只“受伤”的手腕上。
“就这么想死?”她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冷泉,不带丝毫温度。
沈月柔被她问得一噎,哭声都顿住了。
林氏立刻像护崽的母兽般厉声道:“你想做什么?你还想逼死她不成?”
沈青梧却看也没看林氏,只盯着沈月柔,右手不紧不慢地探入自己那宽大简陋的袖袋中。
下一刻,一柄物件被她掏了出来。
“哐当——”
那东西落在众人脚边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阳光照在那物件上,反射出森寒冷厉的光。
那是一把匕首。牛皮鞘,样式简单,甚至有些陈旧,却带着一股沙场浴血般的煞气,与这满院子的绮罗锦绣、富贵风流格格不入。
院中瞬间死寂。
连沈月柔都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脚边那柄匕首。
沈青梧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上:
“金剪子割腕,太慢,也疼。”
她抬了抬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匕首。
“用这个。找准位置,从这里,”她伸出自己纤细的手腕,指尖在腕间某处轻轻一点,“斜着向上,用力一划,又快又准,绝无挽救的可能。”
她顿了顿,迎上沈月柔骤然惊恐的双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要不要我亲自教你,沈、小、姐?”